這些天,無論她提到什麼領域,畫都能陪她聊天,為她解釋,這讓她不由對畫多了幾分好奇,究竟是什麼人創造出來的古董,竟可以生的這麼完美。
所以,她遇到了自己不懂的領域,下意識的求助了。
“畫你在嗎?”
“嗯。”
“你知道它唱的是什麼嗎?”
古畫輕輕一笑,柔聲道:“它唱的是《長阪坡》裡的趙雲的唱段,《長阪坡》唱的是三國演義的故事。”
靳木桐這才恍然:“啊……原來是三國裡的趙雲,不過還真是沒想到,它唱的還是蠻不錯的。”
畫笑了笑:“是不錯。”
小老頭聽到誇獎,忍不住道:“這出戲除了唱,念、做、打的基本功要求也非常高,這是武生重頭戲,可一點都不容易呢。我是隻會唱,不過我可是見過唱念做打都絕佳的人哩!”
這模樣把靳木桐逗樂了,她想起方教授說的,這瓷杯底部的款識是贈給一位京劇大師的師父,而小老頭也會唱京劇,便好奇問道:“你之前哼唱的那些都是那位叫袁榮壽的師父教你的?”
小老頭搖頭:“我陪在袁師傅身邊的時間很短,在我被燒製好送給袁師傅以後便被他轉贈給他的徒弟了。”
“哦?”
“其實說起來,那個小家夥還真不容易呢。”小老頭眸中帶著懷念,嘴角忍不住噙著一抹笑意,徐徐的講道:
“那還是光緒年間的時候。”
慶園樓。
這是一間古樸的房間,房間的陳設非常簡單,一個身材瘦長,京劇武生扮相的少年坐在凳子上,正在對著鏡子卸妝。
隻是他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兩行淚在俊俏的臉上留下了印記,看上去又是可憐,又是狼狽。
“叩叩叩……”門響了。
少年短暫猶豫以後,還是開門。
“師父……”他畢恭畢敬的將一位麵相較為嚴厲的老者迎了進來。
袁榮壽走進屋裡,在床沿坐下。
少年拘謹的站著。
“坐下吧。”
少年垂首:“師父……你是不是來趕我走的,對不起,我給您老丟臉了。”這話一說完,他瞬間眼睛又紅了,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他是一個孤兒,七歲那年被師父收留,又是師父的第七個徒弟,所以師父一直叫他小七。
師父教他唱戲,給他開蒙。直到今年,他已經十二歲了,終於等到了一次登台演出的機會。
今天上台唱的戲是他學的第一出戲《淮安府》,大家的狀態都非常好,大師兄飾演的賀仁傑一亮相就博得了滿堂彩。
他是第四場上,飾演的是一個跑龍套的小道士,台詞也沒幾句,這原本也難不倒他的,可他在台上,就要張嘴的一瞬間,卻什麼也念不出來。
演醜角的六師兄急得拿胳膊肘戳他:“小七,到你了。”
他也急,可越急,就越唱不出來,台下的觀眾噓聲一片,讓班主都下不來台。
他第一次上台……就闖了大禍了……
袁榮壽看著自己這個小徒兒,歎口氣:“小七,我跟你父親是過命的交情,當年你父親重病彌留之際,將你托付給我,我彆的本事沒有,隻能憑這門手藝混口飯吃,你跟著我這些年,也是下過一番苦功的,如今好不容易第一次登台,我都還沒放棄你,怎麼,你就要放棄你自己麼?”
少年沒臉看師父,隻看著地下,好半天才囁喏道:“師父……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上台就一句都唱不出來了。”
袁榮壽平時不苟言笑,對自己的七個徒弟從嚴要求,畢竟這個行當從小就得吃很多苦,嚴師方能出高徒,此時他卻嗓音放柔,伸手揉了揉小七的腦袋:“小七,當年我初次登台,也唱不出來,那時候我比你現在還大一歲呢,下了台,我也哭了一鼻子,那時候我師父告訴我一個方法,很奏效。”
“什麼方法?”少年呆呆的問道,他成功的被師父吸引了注意,師父那麼優秀的人,也會有唱不出來的時候嗎?
袁榮壽笑了笑,拿出一個蓋碗茶杯,放在了徒弟小七的桌子上,說道:“我師父給了我一個杯子,讓我對著杯子練,假裝它就是我的觀眾。之後上台之前,我總要泡一杯龍井潤潤喉,台下的觀眾都是那隻杯子,我便唱的出來了。”
少年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眸中卻閃過一絲希望:“師父,這方法真的管用?”
袁榮壽看著他,鼓勵道:“小七,你不是個有天賦的孩子,卻是我七個徒兒中最勤奮刻苦的那個,這個茶杯刻著我的名字,是我朋友送我的賀壽禮物,現在我將它送給你,你一定能成一角兒的!”
小七捧著茶杯,閉上眼睛,他的表情明顯有些掙紮,在努力克服之前上台時的恐懼,再次睜開的時候,他目光落在茶杯上:“以後,你就是我的聽眾。”
此後的每一天,小七都對著它這個青花瓷茶杯練習,最初還不得要領,覺得茶杯隻是茶杯,和台下烏泱泱的真實觀眾還是不同。
可逐漸,他便領悟到師父的意思,過去的他,隻會唱戲,眼裡沒有觀眾,如今麵前雖然隻有一個茶杯,它卻是他唯一的聽眾。
他逐漸將它當成活生生的人,有了交流的意思,唱句也逐漸注入了情感,有了韻味。
在它的見證下,這個內向沉默的少年,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他打從心底喜歡上了唱戲,也逐漸找到了狀態,突破了自我,終於有一天能登台演出。
小老頭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充滿了幸福的神色,眸中也充滿了自豪。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唯一一個見證了他成長全過程的人哩!
隻是,很快它的眸中就帶上了些許哀傷:“隻是……唉,福兮禍所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