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節哀順變,可這窯,隻能你來開。”
卓老爹死死盯著窯門,說什麼也不信女兒會從窯頂跳入窯中。
他推開了攙扶他的人,一塊一塊挪開了窯門的磚。
他的動作非常吃力,非常慢,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無比的沉痛。
周圍人都靜靜的看著,誰都沒有出聲。
窯門被打開了,卓良走了進去,在窯口下方發現了一些遺骸,他依舊不信那是他的女兒翠蘭。
人們小心收殮了遺骸,這才從柴窯裡小心搬出裝著瓷器的匣缽。
有經驗的窯工才能從匣缽中取出燒好的瓷器。
“天啊,這一窯的青花好漂亮。”
“是啊,從未見過一窯沒有一件瓷器破損的。”
“咦,怎麼會多一件?這是誰放進去的?”窯工們清理的時候發現數目對不上,這才留意到這件瓷瓶。
而且,最奇怪的是,這瓷瓶卡在了匣缽中,誰也取不出來。
人們不由得看向卓良,這裡麵肯定有古怪,說不定是翠蘭放進去的。
在眾人注目下,卓老爹步履蹣跚的走向這個匣缽,他粗糙的手掌撫摸著匣缽,似乎感應到了些什麼,目光都變得柔和。
彆人無論如何都取不出來的瓷瓶,卓良輕輕一提,便取出來了。
他的手微微一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場的窯工如遭雷劈一般驚呆在原地,這竟是個通身鮮紅的柳葉瓷瓶。
是他們付出了數十窯工的性命都沒能燒製出的正紅釉!
這紅色嬌而不豔,如同初凝雞血,又如同初升的朝霞,晶瑩剔透如同紅寶石一般。
難得的是,這紅色雖鮮豔,卻一點也不刺目,反倒泛著深沉安定的光澤,讓人見之難忘。
加上柳葉瓶的優美造型,如同一個少女靜靜的站在麵前,皎若秋月,含苞待放。
卓良在看見這件柳葉瓶時,才終於摟著瓶子大哭出聲:“翠蘭!我的女兒啊!”
上一次見麵,他還記得,她堅定的目光:“阿爹,我一定會救你的!”
此時他果然被她救了,可他的寶貝女兒卻永遠回不來了。
他身後的窯工們默默無言的圍了過來,圍著這隻他們做夢也想要燒製成的正紅釉瓷瓶,是翠蘭用自己的命換來了他們所有人的命。
她是他們所有人的女兒。
這隻瓷瓶自然沒能留在景德鎮,而是被送進宮去,一起被傳進宮的還有翠蘭的故事。
明宣宗得知此事大為震怒,立刻發配了督陶官,給翠蘭父親豐厚的補償,讓他衣食無憂。想要借此平息眾怒。
事情最終還是平息下來,被翠蘭救下的陶工們提議將翠蘭的形象塑成金身,也放入窯神廟裡供奉。
卓良卻拒絕了:“她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不樂意當個神仙。”
人們不理解,當神仙哪裡不好,可以永享香火,這是何等的榮耀。
沒人的時候,卓良自言自語喃喃自語:“我隻希望你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過著平凡幸福的一生。”
雖然卓良拒絕了提議,被救下的窯工們卻自發用自己的方式紀念她——在封窯的時候,都將窯門砌成了一個少女的形象,那便是翠蘭。
故事講到這裡,靳木桐安靜坐著,好半天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濕潤一片。
她竟聽哭了。
之前一直總在哭泣的紅衣少女,此時臉上也掛上了淚水。
她喃喃問道:“所以……我便是翠蘭?”
靳木桐看著她:“你對過去的事情都不知道了嗎?”
翠蘭搖搖頭:“我腦子裡混沌一片,什麼也不記得,可是這個故事卻讓我心裡有種……鈍痛。我……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靳木桐看向畫:“祁修,那翠蘭之後,窯工們掌握了祭紅的燒造方法了嗎?”
祁修說道:“據說翠蘭的父親因為女兒的死,悲憤之餘花了畢生的心血掌握了祭紅的燒造技巧,關鍵在於燒製祭紅的瓷土和提高燒造溫度。隻是宣德年,祭紅的燒造技術再次失傳,之後的景德鎮人多次嘗試祭紅,再也沒能得到當年那樣如神話般的寶物了。”
聽完故事,靳木桐再次看向麵前的這個柳葉瓷瓶,自己麵前擺著的,竟然是如此珍貴的器物。
她想起之前古董店老板說這是郎窯紅,又問道:“那郎窯紅呢?為什麼店主會誤認為這是郎窯紅?”
祁修說道:“由於祭紅的名氣很大,傳世量又實在是太少,之後的曆代皇帝都非常想擁有,於是便下令讓景德鎮重燒祭紅。直到康熙年間,督窯官郎世寧才燒出了可以跟祭紅媲美的紅瓷,被稱為郎窯紅。”
“郎紅貴嗎?”
祁修忍不住笑道:“自然十分金貴,當年有首童謠叫做要想窮,燒郎紅。就連孩童們都知道郎紅難成。不過郎紅雖少,卻沒有祭紅的傳奇性,從價值上來說,兩種瓷器價格應該不相上下。店主之所以會認錯,一方麵是既不認識祭紅,也不認識郎紅,不過隨口說的罷了。另一方麵,大概是因為這件祭紅底部沒有款識,郎紅雖然是康熙年間的官窯,卻沒有款識。”
靳木桐恍然大悟:“這件柳葉瓶是翠蘭做的而不是禦窯廠的窯工,所以在上釉前,她並沒有在底部寫上款識。”
祁修:“沒錯。”
這是真正的祭紅,沒有款識,卻跟它的燒造者合二為一了,幾百年過去,滄海桑田,明朝早已滅亡,祭紅和翠蘭的故事卻留存到今天。
此時,靳木桐心底有種使命感,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能聽見古董說話的聲音,能看見它們的模樣,可是這樣的能力似乎並不是平白出現的,既然擁有,就應該為它們做些什麼。
“祁修,你能教我如何修複它嗎?”靳木桐認真問道。
“可以。”祁修的聲音溫柔中帶著點鼓勵。
有了祁修的幫忙,靳木桐相信就算再難,她也有辦法修好這隻瓷瓶,而且,她一定要修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