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掙開楊延貞的手,往剛才那個地方一跳回去,俯身撿起一個白亮亮的東西。
剛才她一腳蹬開一大塊黃泥的地方,滾下來一大堆的碎石,黑乎乎的碎石當中,有一塊格外大格外白亮反光的,怎麼這麼像是——銀子?
蘇燕俯身撿起,還真是銀子,一塊小孩掌心長的銀錠,新簇簇的,翻過底部一看,隻見兩行凹字“大慶昌隆四十一年,商縣鑄銀局鑄造,銀,五十兩正。”
真的很新,帶著新熔鑄成型的那種格外白亮的銀光,沒有一點使用過的烏色,這是剛剛才新鑄造好的銀錠!
要知道商縣鑄銀局近期鑄造的,可隻有一批銀錠啊!
兩人一愣,趕緊往那個缺口一望,但缺口裡黑乎乎的,看不清還有沒有。
而楊延貞長期從事偵查工作,耳聰目明格外敏感,在這一刹,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劃下巡察界外不遠處的一片傾斜向下的黑乎乎林立裡頭,似乎有什麼動了一下。
不大,林子裡動物也是可能有的,可這一瞬,楊延貞後背一陣涼意直竄天靈蓋,他來不及多思考,切了一聲,大聲喊:“這是石頭啊你以為是什麼?!快回去吧,雨好大!”
他拽著蘇燕,飛快往上掠去。
黑魆魆的夜色裡,一種無形的緊繃在無聲貼近,蘇瓷一個骨碌翻身坐起,接過楊延貞遞過來的那塊銀錠,人瞬間就清醒了!
三人對視一眼,守夜的人趕緊把躺著的同伴推醒,而於此同時,兩邊山坡底下隱隱的一陣騷動,讓大棚底下迅速蘇醒過來!
“快,我們去禁軍那邊!”有人喊道。
楊延宗確實叮囑過,一旦見有什麼不對馬上帶人跑,往左,跑往禁軍停駐的地方!
電光石火,蘇瓷猶豫了一下,可現在情況明顯和之前楊延宗在是截然不同啊!
這新鑄的五千六百萬兩官銀不是被軌車運往前麵去了嗎?怎麼這裡會有的!
蘇瓷身邊有篝火,她眼尖,餘光看見遠處的七王陣營一個長須中年男人無意一瞥看到她手裡的銀錠,對方愣了片刻,隨即麵色大變,緊接著,他那十幾人火速往另一邊,看樣子是直奔大棚另一邊儘頭去了。
而四王府和其他朝廷的官員及護衛,則迅速往禁軍方向衝去!
現場人走疾奔,夾雜火光雨聲,有些亂,其實那個中年男人夾在裡麵,是非常不起眼,但他逆了大流,和大家的行動選擇並不一樣,而就連七王府也不全聽他的,和他一起行動的也就十一二個人,其餘七王府眾仍然直奔禁軍方向。
怎麼辦?
禁軍?
還是其他?
蘇瓷心臟怦怦狂跳,捏著手裡那塊銀錠站了片刻,當機立斷:“走!往那邊去!!咱們化整為零,儘量不要引人矚目!!”
她一把提起衣擺,率先往禁軍反方向狂奔!
這情況不對頭啊!本來應該已經被運往前方的官銀為何此地還遺有?不知是部分,還是全部,但不管部分還是全部,這裡麵肯定有一隻他們不知道的手插進來的!
他們一切行動軌跡好像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這種情況,他們還適合留在平台上,和大部隊待著一起麼?
彆怪她想得多,禁軍萬一沒撐住呢?對方敢發動突襲,多少也有點把握吧?
反正就一個結論,此地不宜久!
還是儘量不要和大部隊在一起了,捕魚人都知道,在大魚群和小蝦無法兼顧的時候,小蝦往往會被放走的。
想了這麼多,其實就是電光石火一刹,大家起身,蘇瓷也起身,並帶頭逆著人流往大棚另一頭狂奔而去!
“上來!”
蘇燕一俯身,蘇瓷立即一躍跳上她姐的背,一行人火速掠而大棚另一邊的儘頭,有人攔截,廢了點功夫衝出去,衝進滂沱大雨莽莽群山!
事實證明,蘇瓷的選擇非常非常之正確,在他們衝出去並甩脫尾巴沒多久,楊延信皺眉說:“……可大哥說讓我們往禁軍去,”的時候,忽“轟隆——”一聲驚天巨響!
雷聲夾雜山體突然傾瀉的巨大響聲,整個地皮在顫動,嘩啦啦的一種沉悶的流動聲響,也不知是人為還是自然無法經受,那被挖空大半的銀礦礦山,突然正片山頭都瀉下來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怔怔半晌,有人訥訥:“那些,那些是北戎人吧?”
戰鬥還持續嗎?
上麵的禁軍己方人馬還有活的嗎?
不知道。
但他們知道,他們現在就幾十個人,要是被那群北戎人回頭騰出手來找到,那必然是沒法招架的。
來了這裡這麼久,心臟的承受能力直線上升,見識多了,再多的凶殘情景好像也不難接受了。
蘇瓷也不知那邊情況怎麼樣,隻能替他們祈禱一番了,“走吧,先彆管彆人了。”
趕緊跑路找個安全地方待著才是正經啊。
……
楊延宗找到蘇瓷一隊人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五十裡外的一個山崖凹陷處紮下營來了。
攆跑了野獸,把人家的窩歸攏歸攏,點起一叢篝火,還打了獵物,烤衣服的烤衣服,給獵物剝皮處理的處理,有條不紊,火光融融,熱火朝天。
他的新婚妻子,他的同胞弟弟,還有這麼些年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心腹們,個個都好好的。
一隊人,全部安然無恙。
此時已經快中午了,天色雖有些陰沉,但崖下火光暖融一片,人人興高采烈,鮮活而生機勃勃。
蘇瓷先發現的他,大雨中,她一回頭,一怔,驚喜,露出笑臉,笑盈盈看著他。
楊延宗也不禁笑了起來了。
山崩地裂血腥流淌的情景就在身後,而他的隊伍卻好好的,蘇瓷正指揮人修築點防水工事,人人臉上表情輕鬆,一切井井有條。
驚濤駭浪之後,微笑依舊。
她倒是把整支隊伍都帶出來了。
免他後顧之憂。
楊延宗剛剛遇上巡察偵查的人,前因後果,已經清楚。
見蘇瓷笑意盈盈,他心一定,也不禁看著她笑起來了。
兩人隔著大雨,笑麵相對,良久,楊延宗才大踏步走進崖下,用乾衣物擦了幾把頭臉身上,揉了揉她的腦袋:“長能耐了哈?”
除了醫術,判斷和臨危能力居然也很不錯。
蘇瓷得意洋洋,她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哦,於是不等人家問,她就繪聲繪色說開了:“你不知道,多驚險,我派哨探回頭看,說是很凶險,幸好我當時決定掉頭往另一邊跑,不然啊,……”估計就很懸了。
像是從無聲世界一下子跳進了有聲頻道,楊延宗擦身換衣,她圍著自己吱吱喳喳,他心裡想,就這還敢嫌棄人家鳥兒呢,自己就很吵。
他斜眼看她:“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才能,要你是個男的,我非早就委你重任不可。”
很難形容楊延宗此刻心情,那是一種極度的愉悅,夾雜著另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從小到大,十幾歲開始就是一個人扛起所有責任。
可今日,滿以為留下隊伍必受重創,誰料山重水複,他竟是白白擔心了。
這種不需要擔心背後的感覺,著實讓人新奇又愉悅。
他這麼說,蘇瓷可就不乾了:“怎麼?女的怎麼了,女的就不能委以重任了?”
她不高興了,叉腰斜眼瞟他。
“行,怎麼不行?”
楊延宗哈哈一笑,摟著她的腰,附在她耳邊說:“隻是現在卻有些不方便了,你如今還有更要緊的位置,”他媳婦,“我可不願你自個兒去冒險。”
還是待在這個更要緊的位置上吧,另外,委以重任的心腹下屬,可不和他一床睡的。
他撫了撫她細白的臉頰,他可舍不得。
蘇瓷切了一聲,給楊大流氓翻了個大白眼。
……
兩人說了會兒話,就回到篝火旁邊,野獸睡過的乾柴枯草有一股腥臊味,可現在根本就沒人嫌它,大家一邊烤火一邊吃午飯,蘇瓷還問過楊延宗有沒有碰上她使去給他報信的人,這個倒是沒碰上,雙方錯開了。
“沒事,阿康會處理的。”見中轉大倉情況不對,他會立即折返了。
吃完烤得吱吱作響的烤肉,填飽肚子後,略略歇息,底下人便開始輪流彙稟自己留意到的細節。
大同小異。
知道平台上的五百禁軍竟全部殞命之後,蘇瓷他們噤了噤聲,半晌,她才說:“竟是北戎人插手。”
蘇瓷喃喃:“可北戎人怎麼知道皇帝這計劃呢?”猜的?沒頭沒腦怎麼猜?那至少得,“難道欽差隊伍裡頭有人往外送消息嗎?難道!當初通敵叛國的人就在欽差船隊裡頭?!”
楊延宗淡淡道:“這倒未必。”
或許隻是有人不願意看三大王府被老皇帝一舉擊潰而已,未必就是之前那個通敵叛國者在欽差隊伍裡。
不過,策劃這個黃雀在後偷龍轉鳳的盜銀計劃,就非得有後者配合不可。
否則北戎人很難順利入關並這麼快精準找到這裡來的。
畢竟可是多達五千六百萬兩的足兩官銀啊!
蘇瓷想想就覺得頭禿,嘖嘖,她忽然想起一事:“哎哎,我姐先前不是踩塌出來一錠新銀嗎?那我們現在要過去看看嗎?”
有關這件事,蘇瓷已經反複給她姐邀功過了,並叮囑楊延宗切記給她姐記上一功,還誇她姐是福將。
這話倒是真的,有時候運氣真比能力都還重要啊,比方演義裡頭的程咬金,誰敢說他沒功勞呢!
她趕緊把揣兜裡的那錠白銀給掏出來。
楊延宗接盯了眼,沉吟半晌:“去看看,現在就出發!”
目前情況還挺複雜的,但毫無疑問的,先追蹤這些北戎人趕緊把失蹤的白銀追回來才是第一要務。
不然這麼大筆銀子落到北戎人手裡,助其渡過難關後,後續又一樁大麻煩。
提起這個,連蘇瓷都忍不住狠狠咒罵兩句,通敵叛國什麼的,最討厭了!
楊延宗站起,握住她的手,聞言隻淡淡道:“這個世上,什麼人都有。”
所以不需要太驚奇。
楊延宗早過了少年熱血的年紀。
他管不了彆人太多,但他必須顧好他自己,以及他身後的一大群人。
楊延宗垂眸,用手撚去沾在她烏黑半濕發髻上的一點嫩綠落蕊,緩聲說:“走吧。”
她眨眨眼睛,你背我嗎?
不過不等蘇瓷開口,楊延宗提了提下擺俯身:“上來!”
蘇瓷笑嘻嘻,飛快往上一蹦,這就對了嘛,老公在場,這活兒怎麼能給彆人呢。
“走吧,可以了。”駕,駕!
當然,最後麵那句,她隻敢在心裡想想,不然楊大佬肯定把她扔下去。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