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什麼病疫已經有所猜測了,果然一問劉軍醫,正是瘧疾。
她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懸起心,還好,這個還好是她能有辦法的。
現在也顧不上說其他的,蘇瓷趕緊提醒滅蚊,病床上能動的傷兵都動起來了,大家亂哄哄套衣服蒙臉披被單,驅蚊打蚊,蘇瓷把自製的蚊怕水都全部貢獻出來了,這瘧疾蚊子是最主要的傳播渠道,把這個傳播途徑切斷了是最重要的。
劉軍醫飛速往外狂奔,通知其他病房關門關窗滅蚊防叮,蘇瓷的本事雖奇,但經過實踐觀察沒有人懷疑她的醫術。
徐老將軍很快趕過來了,老將軍一臉嚴肅,問清楚相關防疫情況他立即發了七八道軍令,並匆匆趕出去了。
所有人都跑起來了。
這突然間出現的疫病,突然間飛出來的這麼多蚊子,明眼人一看就知不對勁,但現在根本就不是處理這個的時候,所有人,連同童繼恩一乾監察司的人都顧不上理會其他,緊趕慢趕,沒多久整座皋邊城內外都紛紛動了起來,開始驅蚊防疫。
蘇瓷把防疫知識往她那已經仙去的“師父”身上一推,不過現在也沒人有空細問她什麼,大家都勞勞碌碌,忙碌得不可開交。
蘇瓷原本有點擔心藥物的問題的,她原來好些負責的病人好不容易熬過的外傷高熱期,卻感染上了瘧疾,被從匆匆抬走了,蘇瓷唇動了一下想問,卻被楊延宗拉了一下,她回過頭,這個男人一身黑衣黑甲,那雙幽深的眼睛在黑夜裡倒映著兩點亮光,楊延宗低聲說:“先彆急,皋邊營中有備藥,就是你先前送去的那個青篙水漬法。”
就是《肘後備急方》上那個原始青篙水漬方子。
黃世隆特地使人過來知會,並送了一部分黃花篙。
說來,這個黃世隆確實是個難得真心為民又負責任的好官,老皇帝選他去賑災還真稱得得上目光如炬的,黃世隆接了那個原始方子後並試驗有效之後,立即就組織人手推廣並全力搜尋黃花篙。
災區的瘧疾一度有蔓延趨勢,但在他全力撲圍之下,最終搶在大疫的苗頭前漸漸撲滅了。
——這一點的最新消息還是楊延宗剛給她說的。楊延宗前天帶著她從沙家壩回來的時候,她注意到有些民居村子似乎凋空了,楊延宗當時答她說,是黃世隆安排暫時遷移的,以後會移回來,也快了,東北的瘧疾疫情幾乎已經銷聲匿跡,這些作阻隔之用的真空地帶也已完成了它們的防範任務。
除了非常先進弄了個真空隔離區域之外,這黃世隆還特地使人知會了徐老將軍,因為當時怕瘧疾控製不住,要是不幸波及北疆軍那事情可就大發了,北疆防線一垮,北戎分分鐘長驅直入啊。
得把這個可能性從一開始就掐滅了,因此黃世隆不但遣人通知,還命人送來了不少漬好的黃花篙及完整方子,徐老將軍之後又命人去尋了不少以備不時之需。
因此皋邊營裡是有藥的,這個楊延宗是知道的。
蘇瓷點點頭,她明白他的顧忌,那就好,先看看再說吧。
……
可顯然後續情況並不好。
這瘧疾疫情傳染得極快,早在營中反應過來之前,這一波的蚊子已經讓很多人中招了,甲兵一個營房一個營房詢問有沒有被蚊子咬過,有的馬上被帶出去,可饒是這樣,這些被帶出來和臉自己都沒察覺被咬的兵士很快就先後出現乏力頭痛,繼而冷戰高熱的跡象了。
更糟糕的是,蚊子會飛,而百姓不得不說有時候愚昧真的會拖後腿。
皋邊城外的百姓區幾度出現暴動衝突。
這從古山關外陸陸續續撤回來的許多關外百姓,共計足十數萬人之多,這些老百姓本來都很老實的,大部分被安排在皋邊城內的郊區紮營或露宿,因為帳篷不夠了。
沒辦法,皋邊本就是建在山坳口的山城,本來就不怎麼大,沒法容納這麼多人的,連一部分援軍都得駐紮到城外去了。
另外更重要一點,皋邊城是軍事重地,戰時關鍵時刻,還得慎防細作,城內圈出一部分區域來安置老弱孕幼已經是儘能力了,人不能亂糟糟全部都塞進來的。
可就是這些臨時安置的老百姓鬨事了。
好端端的要驅蚊,並日日有人反複來詢問是否有蚊蟲叮咬,哪怕軍方儘力捂,可當有病人陸續出現的時候馬上就捂不住了——帳篷不夠很多百姓都是露宿,中招更多,一下子就爆了!
有經驗的老人一看,不得了啊這是瘧疾,傳染病!消息瘟疫般的速度傳播一下子所有人都沒知道了,大家拒絕配合一抄起家當紛紛就往外衝,不行啊誰敢留下來呢?!
可皋邊也不能把他們放進去啊,這裡頭不少的瘧疾潛伏病人的啊,一旦湧入內地,那疫病豈不是仙女散花?!
暴動了好幾場,設卡都差點沒攔住,最後不得不殺了鬨得最凶的幾個刺頭,才震懾住了他們,之後連安帶撫,說明隻要不被蚊蟲叮咬是沒事的——這個經過這幾日的實踐,已經證明是對的。
鬨得精疲力竭,連楊延宗都領兵出去了,兩天後才回來的。
他雙眼滿滿都是血絲,顯然累得了,處理這種事真的比衝鋒陷阱殺敵還累啊。
蘇瓷也累得慌,醫護人手極度短缺,她最多累極伏案咪一下,一直都沒囫圇睡過,棉巾蒙住口鼻臉額,但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已經有些泛青了。
可即便軍醫營這麼努力了,藥物不夠也藥力不夠,備用的原始水漬青篙根本就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最後蘇瓷和楊延宗商量過後,還是悄悄找了徐老將軍,把冷提法說出來了。
蘇瓷硬著頭皮說:“據聞黃大人那邊有個水漬青篙方子,我曾特地打聽過,我,我於醫理一道素有些天賦,結合師父昔年留下的手稿,前些時日試驗成的。”
她小聲湊過去:“老將軍莫怪,我先前皇宮走一遭,實在有些怕了。”
楊延宗一拂袖拱手,沉聲:“老將軍,內子乃女流之輩,膽子不大,隻願安然渡日。”
蘇瓷連忙點頭,表示他說得對。
徐老將軍足足盯了他倆將近三秒,最後接過方子,“材料你們都有嗎?”
“內子醫者仁心,說了幾次,莊上確實備有一些。”
徐老將軍盯了方子半晌,這些原始材料都不難找,以他的能量,最短三五天時間就能備妥第一批。
他盯了蘇瓷半晌,最後一聲不吭轉身走了。
徐老將軍叫來老營判,最後把這件事替蘇瓷背書下來了,並沒透露她半句。
他脊背硬著很,倘若他不願意說,誰也沒法讓他開口的,蘇瓷立馬放下心頭大石。
可目前擺在小兩口眼前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讓楊延宗一聽就眉毛倒立的問題。
疫情大爆發,蚊子會飛一時半會難以根滅,而且這到底是傳染病,混住肯定是不行的普通兵士會恐慌,於是徐老將軍最終下令將南城全部騰空,隻進不出,建成了一個疫病隔離區。
作為軍醫,哪怕隻是編外人員,蘇瓷也肯定會跟著大部隊進駐這個傳染隔離區的。
她原本覺得沒什麼,因為60%-70%乙醇青蒿素冷提法楊延宗是已經找人實驗過的,確實可行,而瘧疾如何防傳染她很清楚,隻要注意一些,她心裡其實覺得沒多大問題的。
——畢竟曾經作為宣過誓的醫學生,有些情況需要奔赴第一線的概念已經隨著多年教育和家庭氛圍深植她的心裡,哪怕她再鹹魚,對這一情況也接受良好。
同時,她看著自己手上的病人因為感染瘧疾再度轉危,心裡也挺不是滋味的。
難得鹹魚積極主動一次,卻被楊延宗直接打斷了!
蘇瓷東西都收拾好了,如果不是楊延宗回來她已經出發了,她說了一聲背起包袱正要轉身,卻被他一把拽住了,蘇瓷詫異回頭,卻對上楊延宗一雙幽深淩厲的眼眸。
他一字一句地說:“綏平那醫士已經趕過來了,”就是試驗冷提法那個,“下午就到,不缺你一個!”
她又不是看護藥僮,他不認為她非上不可,外麵不同樣能製藥!
楊延宗眼底幽深,黝黑如風暴,神色淩厲,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發——他這麼辛苦,付出這麼多配合這麼多,就是為了庇護家人的,有他就夠了,不需要他的妻子再深入傳染疫病區!
她做的已經夠多了!
她說得再安全再輕鬆,楊延宗也不願意冒險,這可是曾經一倒一大片的傳染病!
蘇瓷愣了一下,想了想:“額,不是這樣的,青蒿素是特效藥,藥到馬上病除的,你還記得青黴素嗎?……還有,這是軍令啊!”
這是徐老將軍親自簽署的軍令,軍醫營一個不漏,楊延宗本身就是一個行伍出身的武將,最知道令出如山的了吧?
“不怕的,……”
“你不怕,我怕!”
楊延宗根本不聽她的,沉聲令阿康和阿正看緊她,自己旋風般轉身出去了。
蘇瓷一呆:“……”
“喂,喂喂,楊延宗——”
[看看作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