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輕躍奔馳, 遝遝遝遝的蹄鐵聲褪去緊繃壓抑,變得又輕又快。
蘇瓷問:“咱們還有多久才到?”
“大概一個時辰。”
她“哦”了一聲,又回頭問:“那你要不要睡會?”
他看起來好像很久沒休息過一樣, 等會又不知得忙多久呢,她衝他擠了下眼睛,十分有男友力地拍拍自己的肩膀。
楊延宗啞啞低笑兩聲,挑眉瞅了她細瘦的肩膀一眼, 行,他從善如流,把韁繩交給她,兩臂圈住她的腰, 側了側頭枕在她的肩膀上, 閉上眼睛。
唇角微微翹了翹。
蘇瓷:媽呀,好沉。
感覺左邊肩膀陡然一墜, 這家夥的腦袋好有分量啊, 她趕緊頂住了, 以免兩人都淪落到摔下馬的下場去。
楊延宗本來隻打算逗逗她,手指還在有一下沒一下點著她的腰,蘇瓷有點想笑,但還是努力忍住了,嘴裡罵罵咧咧,要睡不睡,你丫的。
但漸漸的, 眼皮子就有些沉, 楊延宗還真曾經在馬背上睡過覺的, 還不止一次, 有時候打仗得連夜急趕, 人疲極倦極的時候疾馳的馬背上都能睡得著。
他感覺闔了一下眼,但再睜開已經出了皋邊城,正快馬疾馳在奔往古關口的馳道上,還有十來裡地的時候一拐彎,轉進山裡。
路變得顛簸,一顛,楊延宗就醒了,他醒了也沒動,靜靜靠在她的肩膀,蘇瓷細白的脖子在月光下有些朦朧,她正努力挺直腰背,他靜靜靠了一陣,親了她脖子一下。
蘇瓷哧一聲,那地方和她肋下一樣是敏感點,楊延宗呼吸一路她已經忍得很辛苦,突然被襲擊,有點忍不住了,知道他醒了,她膽子也大了,哈哈扭了一下,媽呀好癢!
膘馬蛇形拐了兩步,楊延宗單手持韁扯了一下,大棕馬立即恢複原來軌跡,“咦?”蘇瓷突然發現了,“大黑呢?大黑怎不見了?”
“受傷了,正在治療。”
楊延宗輕聲說。
但其實不是,大黑馬犧牲了,北戎大軍退去後打掃戰場,楊延宗親自去給它閉上眼睛並命人抬回安葬。
這匹大黑馬,是楊延宗多年的戰場夥伴。
但他摸摸她腦袋,這些還是不和她說了,不然她肯定會情緒低落。
“那太好了!”
蘇瓷果然高興起來,剛才有一瞬她猜大黑馬沒了,心裡還難受了一下。
楊延宗也笑了笑,他睡了一覺,精神頭大增,側頭親了她一下,他單手摟著她持韁,伸手進腰帶摸索了一會,掏出一個東西塞進她手裡。
蘇瓷舉起來就著月光一看,居然是個小蚱蜢,很小很小一隻,用草編的,不過大概編了不止一兩天了,碧綠的草梗已經變得成乾黃色了。
很精巧,連觸須都有,蘇瓷哇哇兩聲,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家夥有心哄人高興,那可是真超會,這玩意一看就是他編的,這可比什麼貴重禮物都好使多了。
她哧哧笑了幾聲,想起貴重禮物,忽又想起成親前一晚他直接來她屋子擱下的那一箱子金銀首飾,套路完全不一樣了哈哈。
她眉開眼笑,楊延宗就問她笑什麼,她小小聲說了,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斜眼睨她:“怎麼?送你東西還不樂意了?”
那箱子可是在他私藏的戰利品裡挑的,一部分是外域樣式,另一部分是取了金銀去讓人重新打的。
“不不,很喜歡,多多益善。”錢啊,誰嫌少的。
她嗤嗤笑著,回頭在他臉上啾了一下。
楊延宗輕哼一聲,斜瞟她一眼,不過唇角卻是微微翹起的。
……
這種輕快愉悅的氛圍一直持續到見到楊延宗的那個朋友。
前方阿照馬蹄聲慢了下來,楊延宗說:“到了。”
蘇瓷趕緊把小蚱蜢塞進自己的小荷包裡,抬頭望過去。
這地方臨近古山關,是山裡,前頭黑黝黝有個洞口,似乎隻是臨時找的,磕磕絆絆的地麵和一點都不平整來路明顯之前是沒人常走的樣子,洞裡頭和洞外點了篝火堆,黃色火苗跳躍,有個人蹲在洞外透氣,正呸呸把提神的野薄荷葉子嚼幾下吐出來,一邊吐一邊吐槽,十分嫌棄阿川給找的老薄荷葉。
聽見馬蹄聲,洞外幾人抬頭,那人大概三十上下年紀,皮膚倒是挺白淨,不過蓄了一把山羊胡子,頭戴一頂半舊氈帽,身上穿戴和阿川他們差不多,很不起眼。
蘇瓷仔細一看,“咦”了一聲,這人好像有點麵熟啊。
就這一會功夫,大棕馬已一躍而上,楊延宗翻身下馬,微微回身手微一用力,把蘇瓷扶下來,那人一跳起身,“喲喲喲,這就是你小媳婦了?”
他一臉曖昧和八卦,睜大眼睛好奇瞅蘇瓷,小姑娘個子小小年紀小小,居然就把冷漠無情的楊慎行拿下來,不得了啊不得了。
他嘴裡嘖嘖,嘀咕才一半,就被楊延宗踹一腳,後者敏捷往後一跳,楊延宗沒好氣,給蘇瓷低聲介紹:“這是裘遠鳴。”
他要介紹給她認識的朋友。
蘇瓷一聽這個名字,恍然大悟,這不是六王身邊的幕僚嗎?!她秒懂,給了一個了然的眼神,笑盈盈衝裘遠鳴抱拳:“裘兄,你好。”
“嫂夫人,小生有禮。”
裘遠鳴裝模作樣拱了拱手,六王府設宴蘇瓷去過幾次,也遠距離見過幾次裘遠鳴,不過那時這人很正經的,沒想到私底下原來這麼逗。
楊延宗笑道:“他也是桐鄉的。”
桐鄉,是個小地方,是楊延宗和蘇瓷的老家。
蘇瓷恍然大悟,原來是發小啊,難怪這麼熟!難怪和楊延宗是好朋友,原來如此。
是的,楊延宗和裘遠鳴還真是發小,甚至裘家還在楊家隔壁巷子,兩人小時候是上一個學堂的,裘遠鳴其實才二十七,那臉細看也嫩,他那山羊胡子是為了裝成熟故意蓄的。
楊延宗從軍,他則因緣巧合拜師學了刑名,沒錯,裘遠鳴是個刑名高手,在六王府這方麵就是他專門負責的。
兩人十來歲一個從軍,一個走刑獄,後來裘遠鳴被六王看上了,設了一個套先陷後救(這點是後來才知道的),之後裘遠鳴就進了六王府,兩人一直都有聯係的,楊延宗在六王身邊最大最重要的一個消息來源就來自裘遠鳴。
這次在古關口逮住了一個重要嫌犯,楊延宗自己沒空,他麾下擅刑訊的阿生又負了傷,於是就悄悄叫了裘遠鳴過來助陣,季鄴不在裘遠鳴也方便得很,很快就來了,前線後方兩不誤。
“審出來了,確實是個有幾分分量的人物,”說過笑過,老鄉之間互相打趣一番,言歸正傳,裘遠鳴勾著楊延宗肩膀低聲道:“這次瘧疾正是此人負責帶隊實施的,他頭頂還有人。”
另外,裘遠鳴小聲:“童繼恩已經來了。”
楊延宗點點頭,他已經瞟見洞口不遠黑衣持刀的監察司護軍了。
一行人不再多說,立即轉身往洞內行去。
這是一條狹長的洞窟,彎彎曲曲足足走了二三十丈才到底,裡麵大一點,四個匆匆架起但結實的十字邢架,上頭捆著幾個血葫蘆一般的人,身體還在一下一下抽搐,蘇瓷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有點嚇人,皮好像剝掉一塊,指甲也沒了。
除了她,洞窟裡頭的所有人都神色自若,季元昊自童繼恩來了之後一直站在最邊上,此時見了楊延宗才慢慢踱步上前,和他點了點頭。
季元昊也是一身黑衣,沒有戴甲,服飾並不起眼,童繼恩這才注意到他,他視線從血葫蘆們上移開,盯一眼季元昊,不過沒吭聲。
楊延宗和季元昊眼神碰了一下,季元昊能出現在童繼恩的麵前,除了這一次機會實在太難得之外,沒法避開後者就索性不避了。
他這個行為,也昭示著他的決心。
童繼恩心知肚明,這對於老皇帝而言,是大好事,他一點都不介意。
幾方人馬,都心裡有數,誰也沒說廢話,童繼恩道:“既然有了線索,我們還等什麼?”
首先,還是得先確定這人的供述究竟是真是假。
童繼恩側頭瞥一眼身邊的護軍,那黑衣護軍立即上前七八個,兩兩一對,各自端詳兩眼麵前的那個血葫蘆,接下來,一邊一個架住對方肋下。
根據這些人的供述,他們在馳道和山中行進了將兩個時辰,終於來到他說的那個地點。
那是一個很隱秘的山坳,正值盛夏,寬大的闊葉林和藤蔓山草將其掩蓋得嚴嚴實實的,又是大夜晚,要不是此人供述,恐怕站在頂上都不知道底下還有這麼一個山坳。
眾人撥草往下,很快下到底部,立即就在底下發現了很多紗蘿紗框。
這就是用來裝蚊子的。
山中大軍無法行走,北戎兵也沒法越過長城,但蚊子可以。
這些精心準備的帶瘧原的蚊蟲,被肩扛手提著悄悄靠近皋邊城附近,並且不止一個點,同時打開,蚊蟲具有趨光和驅血肉性,很快就會被長塹守卒吸引,繼而很快飛近皋邊大營。
至於為什麼計劃能實施得這麼順利呢?當然是因為裡應外合了,其中一個血葫蘆斷斷續續:“……將軍原不願意,可,可……”這種事情,一次涉足,就拔不出來的,“最後下令我等,於皋邊……大營這邊安,安排。”
之後離開這處山坳,又一連奔赴了好幾個點,果然都發現了蚊框痕跡。
接下來,童繼恩冷笑:“好了,那咱們現在就去西陽吧。”
……
西陽,距皋邊躍三百裡路,同屬北疆重鎮,楊延宗先前出關走的平山關,就是隸屬西陽的。
現在隻能慶幸,這位通敵者,和北戎還沒一條心到那種地步,否則結果隻怕有點險啊。
“寧國公、宣威將軍黃正茂。”
這是領頭血葫蘆招供出來的,蘇瓷有些訝異:“可這寧國公不是徐老將軍的外甥嗎?”
也是因為身上的皇室血脈,大長公主的外孫,否則也沒這麼容易封國公的,君不見那麼多戰功彪炳的將軍還沒有爵位呢。
而且老皇帝可沒對老將軍起疑心呀。
那四名嫌疑人,蘇瓷本來覺得,最不可能就是他。
童繼恩突然道:“這人可能有北戎血統的。”
大長公主的次女,明英郡主曾被北戎右穀蠡王擄走過,幸好次年被徐老將軍救回,隻是大郡主名節有損,後來嫁了個寒門小將,姓黃,黃正茂正是長子。
後來根據一點陳年疑點,老皇帝有些懷疑,不過也僅僅隻是一點懷疑而已,這是將他列入嫌疑人的最重大理由,但其實是沒證據的,現在看來,倒很可能是真的。
北戎和大慶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一旦爆出血統,黃正茂就徹底完了,他全家都隻怕無法容於大慶,連兄弟家甚至徐老將軍都隻怕要受到牽連。
又或許此人和北戎之間還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也不定,右穀蠡王是北戎王族,能發生的故事可就多了。
老皇帝確實下了死力氣去查的,他重傷墜馬之恨,還有北疆這麼重大一個隱患,作為一個帝皇,他豈能容忍?
童繼恩其實已經掌握了不少間接證據了,此刻一和血葫蘆口供接軌,很多事情就撥開了雲霧,叛國者直指寧國公宣威將軍黃正茂。
北疆重鎮之一,西陽,這宣威將軍黃正茂正是核心守將之一,不過也是可能他猜測自己很可能處於嚴密監視之中,當然也有可能他和北戎交易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並不願意暴露自己討價還價,反正北戎大軍並沒有以西陽作為突破口,反而選了皋邊。
為什麼就不可考了,但接下來的抓捕行動要顧忌卻很多。
頭一個是必須不能讓西陽產生內亂,軍中得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