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上了台階踏進屋門, “咿呀”一聲,就像從無聲世界一下子進入了有聲頻道。
整個世界都鮮活了起來。
“啪”一聲是毛筆扔在桌麵上的響聲,剛才還坐在桌子前埋頭寫寫寫的蘇瓷聞聲回頭,“你回來啦!”
她笑著說, 聲音清脆又輕又快。
蘇瓷扔下毛筆, 趿著鞋子跑過來,抱著他的胳膊瞅了一眼, “你吃了飯沒有呀?”要不要弄點宵夜?
她笑盈盈的, 眼睛又亮又大, 大約剛剛洗了澡,鬢邊是微濕的,看起來活潑又可愛, 楊延宗反手圈住她的腰,笑道:“吃了, 彆忙活了。”
他往上一提,把人抱住,她機靈圈住他的脖子,兩人臉蹭了一下, 她嫌癢,往後仰,快活笑著, 嘻嘻哈哈,往後一跳,一溜煙跑了,“那我叫人給你提洗澡水!”
她還嫌棄他:“臭死了!昨天肯定沒洗澡吧?”
楊延宗哪裡有空天天洗澡, 能準點吃上飯就很不錯了, 他笑罵:“好啊, 長膽子了是吧?”居然還敢嫌棄他了。
她笑嘻嘻的,出門喊了一聲,熱騰騰的水就送進來了,楊延宗箍著她,拖她一起往浴房走去,蘇瓷:“……”
她抱住柱子:“喂喂,我已經洗了!!”
鴛鴦浴啥的,偶爾玩玩倒也不錯,但她香噴噴的可沒多大興趣洗二趟了。
楊延宗哼哼兩聲,把腦袋湊過來,使勁往她臉上懷裡蹭了好幾次,你不是說臭嗎,來吧!蘇瓷尖叫大笑,最後被楊延宗一把扛在肩膀上大步進去了。
屋裡的笑鬨聲傳到屋外,暢意又快活,阿照和阿康幾人對視一眼,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喂,他們也有點想娶媳婦了。
“走吧,洗澡去!”一群小夥子也成群結隊笑鬨著回去了。
熱燙的水洗刷過身上的每一寸毛孔,捉住蘇瓷讓她給賣力搓背,這個過程中當然少不了擦倉走火一回,等徹底清理過,舒爽過,兩人連頭到腳都濕透了,最後歪在軟榻上互相擦頭發,蘇瓷嘟囔抱怨:“我本來都要睡了,瞧瞧你弄的我……”
她瞪了他一眼。
楊延宗斜倚在榻上,運動一番消化得快,不過倒不餓,不吃了,沒必要他也不愛吃夜食,這般懶懶躺在榻上,兩人體溫相觸摟在一塊,他真的愜意極了,捏捏她的臉頰:“陪陪我怎麼了?”他睨了她一眼:“你又不困。”
蘇瓷一雙眼睛浸過水,睫毛還有點濕漉漉的水汽,看著烏黑油亮又長又翹,底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波光流轉,活靈活現,看著精神得很,困什麼困?
蘇瓷聽著也忍不住笑起來了,被他抱著,她乾脆趴在他胸膛,嗤嗤低笑兩聲,她忽然想起一事,直起身體,衝他眨眨眼睛,她忙跳下地,把剛才攤在方桌上幾本賬冊卷吧卷吧還給他,“給,算好了。”
她有點牙疼,這幾本是楊延宗私賬,裡麵的支出的數字大得讓她心驚膽戰。
前些天楊延宗實在太忙了,沒空處理,底下人的人呈上這部分賬冊的時候,他就順口說給夫人。
蘇瓷猜也是一部分,就這就夠讓她嚇一跳了,她知道楊延宗底下肯定還有不為人知的事情,但她真的沒想到來往賬目這麼大,他哪來這麼多錢,又花到哪裡去的?
楊延宗笑了,忍不住逗她:“我忙,以後這些事兒都給你管好不?”
“不不,”蘇瓷趕緊搖頭擺手,彆啊大哥,作為一條鹹魚,她對這個攤子事興趣不大的,知道越多,責任越大好不好?就這她累癱了,“還是彆了,我不愛算賬。”
“反正我不乾,你聽見沒?”她又使出撒嬌大法,摟著楊延宗的脖子一番癡纏,楊延宗頂不住了,“行行,不乾就不乾。”
“真懶。”他點了點她的鼻尖,親了一下。
目的達到,蘇瓷一下子活泛回來,嘿嘿笑了一會兒,不忘討賞:“你不給點獎勵麼?”
她衝他眨眨眼睛。
“獎勵啊,”乾一點活兒就要獎勵,不過楊延宗笑了下,佯裝想了想,卻道:“明天送你一個東西如何?”
今日是八月十四,明天是八月十五,人月兩團圓,沒趕上七夕,中秋也不錯。
蘇瓷眼睛亮了,“什麼東西?”
楊延宗微微噙笑,拍了拍她的屁屁,兩人翻滾在榻上換了個位置,晚風徐徐,月光濾過窗紗灑在她的臉上,瑩白一片,他勾唇:“先不告訴你。”
在她“切”的嘟囔裡,他把這個活潑不愛安分的家夥摟緊在懷裡,微微笑閉上眼睛。
“睡吧,不是困了嗎?”
“頭發還有點濕呢?怎麼睡呀……”
“我看看,給擦一下。”
……
兩人玩鬨嬉笑,話題有時候漫無邊際到天邊,又繞回來,一直嘀咕到三更天,頭發差不多乾透了,才相擁著睡下。
第二天下了點小雨,清早天剛亮的時候,滴滴答答,聽著窗外的雨聲,楊延宗醒了,但他不想起來。
懷裡蜷縮著個小東西,暖烘烘的,融融溫香的閨房裡,連續奔波不休了這麼久,他也有點累了,楊延宗索性遵從心意,給自己放了一天的假,睡了個懶覺。
抱著她就這麼躺著,他就覺得身心舒暢,烏黑的長發半披著,他懶懶翻了個身,把大腿壓在她身上,果然沒多久她就動了動,有點醒了。
蘇瓷夢見自己成了個烏龜,正馱著個大山吭哧吭哧爬坡,爬啊爬,累得她實在頂不住了,於是就醒了。
她揉揉眼睛,嘟囔兩句,彆他拉進懷裡抱著,兩人睡了個回籠覺,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半上午了,滴漏滴滴答答,好像辰正了,但兩人也沒起來,摟著一起說話聊天,聊著聊著還滾了一回床單,又睡,這般反複兩次,連午飯都沒吃,蘇瓷是睡過去了,而楊延宗則是直接把午飯這點子小事丟在腦後去了。
休息日裡,兩人抱著睡在一床上,帳子一放,暖融融的,就自成一方天地,讓人眷戀難舍。
蘇瓷來了這裡這麼久,還沒賴床賴過一次這麼爽的,兩人一直睡到午後才起床,蘇瓷睡眼惺忪,揉揉餓癟了正咕咕叫的肚子,看一眼楊延宗,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
他披頭散發的樣子好懶散啊,平添了點不羈陰柔風,這個角度有點像廠督啊哈哈
楊延宗倒不知道她把他比作太監了,不然估計得炸,不過蘇瓷這偷著樂的樣子有點招惹他了,“笑什麼呢?”
這個竊笑的樣子實在有點不懷好意,楊延宗哼哼兩聲,鉗住她的手,給她一個五爪金龍大餐,蘇瓷險些笑斷氣,最後被他拖著往妝台去了,她割地賠款答應給他束發他才罷休。
蘇瓷試了幾次,才總算弄成功了,她吐槽他頭發真多,他說沒你多。
她給他束發戴冠,他則給她插釵子,楊延宗還想畫眉的,不過蘇瓷不用那玩意,她彎彎柳葉眉不塗而黛,天生就漂亮得很。
他隻好遺憾作罷。
兩人吃了一頓遲來的午飯,接著就動身回綏平。
……
一身便裝,翻身上馬,楊延宗明麵就帶了幾個親隨,不遠不近綴著,他持韁擁馬,和她共乘一騎。
出了城,大棕馬撒開四蹄,呼呼的風迎麵而來。
今早下過雨,不過不大,路麵沒有泥濘,草木卻更加碧綠清新了,淡淡的陽光灑下,郊野開闊無垠,讓人身心舒暢。
蘇瓷本來有點懶懶的,被楊延宗弄了幾回,她有點累了,但不知不覺就原地滿血複活了,楊延宗加快速度,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灑遍芳草萋萋的原野,讓她身後的人忍不住勾起唇角。
兩人一路縱馬奔馳,回到綏平的時候大概申時末,一輪紅日西垂,陽光和煦,暖洋洋的。
快到楊家大門了,不料楊延宗卻先勒停馬,蘇瓷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回頭看他,他卻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走了兩步,拐進通往蘇家的巷子,挑眉:“不想先回娘家坐會?”
他選擇先帶蘇瓷去拜會蘇家。
蘇瓷眼睛鋥一下亮了,“嗯嗯!”
這個男人若真的細致起來,能很貼心啊。
要獎勵!
蘇瓷飛撲下地,被楊延宗穩穩接住,她摟著他的脖子,啾啾啾左右開弓連親幾下。
楊延宗哼笑一聲:“高興了?”
蘇瓷笑嘻嘻:“嗯~”
拖長調子,那聲音惡心吧唧的估計能擰下一斤蜜。
不過楊延宗很受用,他哼了一聲,不過那唇角卻是勾的,他一手牽馬,一手牽著蘇瓷,先去了蘇家。
今天中秋,難得蘇棣早早回家,家裡張羅著過節,雖然蘇燕活蹦亂跳一個能頂倆,但這種時候,陳氏難免嘮叨起小閨女。
蘇棣正寬慰著,誰知忽聽見馬蹄聲和門響,大家抬頭望去,登時又驚又喜。
“妹妹!”
蘇燕連蹦帶跳,衝了出去,蘇家人喜出望外,紛紛湧了出去。
“阿爹,阿娘!姐,亦初哥哥,我回來了!”
蘇棣陳氏笑得合不攏嘴,張開手臂接住撲過來的小閨女,父親的愛意總是比較含蓄的,蘇棣摸了摸蘇瓷發頂,低頭細看,見閨女麵色紅潤神采奕奕,才算放下心來。
“快,快進屋裡坐。”
喜相逢之後,一家人進屋,今日大節,若上嶽家拜侯該正式見一回禮的,楊延宗也沒有多說,直接撩袍,結結實實跪在堂前攜蘇瓷叩了一個頭“父親,母親。”
蘇棣有些坐不住,但還是強忍了,一等兩口子磕完,立即起身扶楊延宗,他一時也不知怎麼稱呼,忙道:“快坐,快坐。”
楊延宗端坐在左手邊,雖言簡意賅,但細看他神色還是很緩和的,廳堂裡不一會兒就響起蘇瓷和蘇燕吱吱喳喳的說笑聲,夾雜著陳氏附和笑罵的聲音。
男人們就微笑看著。
林亦初坐在後麵,盯了蘇瓷的笑臉和楊延宗的側麵半晌,有些走神,但很快被蘇燕咋呼回來了
蘇燕懷裡抱著一個柚子,徒手就劈,這是從西南特地運過來的,蘇家有,蘇瓷有送了很多回來當節禮,她娘她姐和林亦初都喜歡吃,反正這玩意耐放。
“想什麼呢?”
蘇燕笑著,扔過來小半過柚子,差點被照臉砸了,她哈哈大笑,林亦初回神接住,無奈搖頭。
一家人分吃了一個柚子,又剝了很多柑橘瓜子弄得一地碎屑,高高興興時間過得飛快,最後還是陳氏看天色都暗下來了,趕緊催促著回去。
楊延宗和蘇瓷這才起身,一家人送出了門口。
揮手告彆,繞過那幾株胡楊柳,拐了個彎,天色有些黑了,蘇瓷揪著大棕馬的韁繩跑著,回頭看著他笑。
“怎麼了?”
楊延宗挑眉。
蘇瓷笑嘻嘻的,不答他,明知故問哦大哥,好了,乾的好,表揚,下次要繼續保持噢!
秉承做得好就有獎勵的原則,她跳起來給他一個頰吻,然後做賊心虛趕緊看看左右。
楊延宗摸了摸臉,笑而不語,兩人手牽著走,就這麼走回了楊家。
回到家裡,家中廊下已經燃起了大燈籠,還有好些平時沒有的剪紙彩畫,就是款式四平八穩了點,一看就是顏氏的審美。
不過正值夜晚,亮起燈籠,再映著簷下還沒撤儘的紅色絲絛和同心結,看起來倒也十分喜慶。
這個紅絲絛和同心結是楊延信和蘇蓉成婚留下的,兩人成婚也有一個多月時間,楊延宗領著蘇瓷進了連同後宅的月亮門,先見到的就是一身淺紅對襟襖裙,已明顯是婦人打扮的蘇蓉。
蘇蓉是來迎楊延宗夫婦的,對麵廊下還站著楊延信和先一步回家換了衣服的楊延貞,待楊延宗攜蘇瓷大步而入,二人忙見禮:“大哥,大嫂。”
蘇蓉也深深一福,口稱兄嫂。
古代稍微正經點的場合,站位都是有講究,蘇蓉站的是女方這一邊,近的也是蘇瓷。
楊延宗頷首叫起,蘇蓉起身,楊延宗瞥了她一眼,淡淡說了幾句,大約就是和睦勤勉之類的話,蘇蓉連忙跟著楊延信再一次福身應是。
再次站起來,這姐妹兩個視線對了一下,有點點尷尬,不不,也不是尷尬,反正就是略微妙的,不如和其他人的自然感覺。
但也沒什麼,蘇瓷不大在意的,她微笑沒變,點了點頭,就過去了。
“行了,進去吧。”
楊延宗發話,並側頭看了看她,蘇瓷一笑,跟在他身後率先進去了。
……
總的來說,今天氣氛還是比較和諧的。
雖然據小道消息說楊重嬰和顏氏嫌隙更大關係比以前更加不睦了,但今天過大節,兩人看起來都是笑的,連顏氏都難得全程掛上了個笑臉。
先進去,兄弟三人分三批,有媳婦的攜媳婦,沒媳婦的就自個一個人,給父母磕頭問了安,楊重嬰顏氏都樂嗬嗬叫了起身。
之後就是團圓飯,席麵已經準備好了,一家人也沒分男女席,蘇蓉站在顏氏身後沒有馬上入席,楊重嬰瞥了顏氏一眼,喊她坐,說今天過節不必拘禮,顏氏瞄了蘇蓉一眼,也道:“行了,去坐吧。”
蘇蓉笑盈盈的,福了福身,又給顏氏和楊重嬰擺了擺箸上了茶,才恭敬退下,到楊延信身邊入座。
已經一早坐下來等吃的蘇瓷,收到楊大佬眼風一撥,這家夥示意她,瞧瞧人家怎麼做兒媳婦的?
蘇瓷笑嘻嘻,踢了他一腳。
楊延宗麵上不動神色,腳下一動,將她腳丫子壓住,她掐他,被他反手一抓,把手捏在掌心裡,手腳扣住,動不了,她負隅頑抗了一會兒,給他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他才放過這個不自量力來挑釁的小東西。
兩人眉來眼去,很小幅度玩鬨了一番,等蘇蓉也坐下,人齊就開宴了。
熱熱鬨鬨吃了個團圓飯,之後又轉戰小花園,賞月聊天。
家裡的人也憋得夠久了,六王府和楊延宗這段時間驚心動魄,而家裡人心裡也是一直提起的,楊重嬰雖然有消息來源,但到底都是相對表麵的,深入一些的要問楊延宗才知道。
楊延宗就簡短說了說,總得來說,結論就一句:六王府的事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 。
至於後續和老皇帝的,多說無益,他也沒有廢話。
顏氏一聽,一顆心擱回肚子裡,登時就喜笑顏開,剛才她挺楊重嬰問話,楊延宗雖含蓄,但也淡淡說了目前六王一派暫以他為首。
她喜不自禁,昔日如何仰望六王府,如今代入自己,簡直就是如同一下坐到火山堆上般興奮。
她說了好幾句好,喜笑顏開,不過又瞥到一直含笑不語的蘇瓷,想著這個不討喜的大兒媳婦天天跟著兒子在陽都府邸住大宅子享福,她心裡不樂意,就說:“大兒媳婦離家也有些時日了,這回來了,正該收收心。”
不過這回,不等蘇瓷說話,楊延宗已截住話頭,隻道:“我有事要她幫著處理。”
他不肯把蘇瓷獨自留在綏平家裡。
顏氏被他噎了一下,臉綠了綠,悶了半晌,又十分期待,有點期期艾艾說:“兒啊,那咱家裡呢,咱家裡往後也住陽都嗎?”
楊重嬰皺眉一直忍著,終於忍不下去了,嗬斥道:“閉上你的嘴巴!這家是不夠你住還是怎麼的?該上哪時你就上哪去!”
他半句話都不想和顏氏多說,說完側過臉,對楊延宗道:“大郎,彆聽你娘瞎說,家裡該如何,你隻管按實際情況安排。”
這事事關全家,家裡人都不禁抬頭看過來,尤其顏氏,一臉不忿,又捏緊帕子期待看著兒子。
楊延宗想了想,他現在肯定不方便留在綏平的,他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大概會長居陽都,家裡該如何安排,確實得拿個主意。
有些話楊重嬰沒說透,但楊延宗聽明白了,楊重嬰知道兒子在朝堂上並不會安生,其實家眷是留在綏平相對來說會更安全一些。
這個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