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已經有些冷了,但位於陽都宮西麵的長秋宮卻依舊是那麼金碧輝煌,高高的金階前,被花匠精心照顧的名種花卉爭相怒放,與那紅牆金瓦交相輝映。
隻是這一座輝煌華貴的宮殿,今日卻蒙上的一層看不見的陰霾。
今天一早,老皇帝聖旨通曉朝堂傳達九州,過繼小趙王,並立之為東宮太子!
一襲豔麗的金紅百鳥朝鳳宮裙拖拽過那灑掃得一塵不染的漢白玉花壇,坤皇後站定回頭,那雙淩厲的丹鳳眼在這一瞬間閃過的冰冷厲色,讓在場宮人無不噤若寒蟬,紛紛垂首退後,退到花園最邊緣的位置。
“哥,陛下立了那小崽子當太子了。”
昨天和今天,這兩天大宴上那些讓人如坐針毯的明暗窺看眼光,坤皇後一想起,就恨得心如火燒,她掐下手下那朵盛放的月季,一把掐碎!
豔紅的汁液從指縫沁出,被她一把甩在地上,坤皇後神色淩厲,快步進了大殿,坤國舅亦緊隨其後。
坤國舅亦麵露狠意:“我們坤氏一族為了先帝,為了當今,付出了多少?如今到了最後想將我等連根鏟除,做夢!”
當初先帝小宗入繼大宗,地位不穩,全靠坤氏全力扶持,後來到了當今,初初登基也少不了他們的支持和輔助,坤氏對兩代帝皇可謂鞠躬儘瘁,老皇帝兩任皇後都是坤氏女,說來是恩澤,可這難道是老皇帝格外傾慕坤氏女的原因嗎?
屁!!
兩代的坤氏女進宮,姑侄共事一夫,他們坤氏的女兒並不是不能生,這完全不是他們的錯!
付出了這麼多,想入繼一個流著坤氏血脈的皇嗣有什麼過錯?!
這也是皇帝應允的,否則,虔王幼子當年也不會被接進宮中教養。
而現在呢?小趙王一出生,坤氏就被掃到一邊,從股肱之臣變成視之為必須鏟除的後患,誰能甘心?!
坤氏數百年的基業,焉能敗在他們兄妹手裡!!
好了,廢話也彆說了,坤皇後兄妹確實不甘心,也確實對皇位繼承誌在必得,並且已為此殫精竭慮多年,如今三王斃避,坤氏正處於風口浪尖,接下來鹿死誰手,且看本事罷!
反正束手就範是不可能的,坤氏樹大根深,當了這麼多年的帝皇股肱心腹,一時半會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垮的,就看彼此之間最終誰的手段厲害罷!
不忠也好,不臣也罷,反正隻看誰輸誰贏!
不過得快了,拖得越久,情況對坤氏越不利的。
坤皇後坐下:“哥,接下來你有什麼章程?”
她心裡有些想法,不過還是先聽聽坤國舅的。
坤國舅沉聲:“縱橫聯合,先發製人。”
兄妹倆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
現今這個局勢,到了這個地步,坤氏能走的路,都是不臣的路。
譬如,聯和勢力,繼而,逼宮。
坤國舅坤皇後一個久經宦場一個高居後位俯瞰朝堂多年,都是非常敏感且膽大的人物,三王前車之鑒猶在眼前,他們久守必失,抗衡並不是個上策,誰知道老皇帝什麼時候死呢?每回看他病歪歪的要死了,可他最後又活過來了。
把一族性命和自己的命運交給運氣,這不得不說太不可靠了。
坤氏未必能撐到那個時候。
另外更重要的是,哪怕老皇帝真如願駕崩了,如無意外,他也必然會留下賜死坤皇後的聖旨。
還是得先發製人!
要知道,坤氏有著三王都沒有的優勢,坤國舅作為帝皇心腹,坤氏女居後位執掌後廷數十載,而坤皇後可是國母,一旦老皇帝駕崩而小趙王也跟著歸西,坤皇後是能名正言順出麵過繼虔王幼子,記扶其登基的。
幾乎是老皇帝隱隱一露出矛頭調轉的態勢,兄妹倆都沒說出口,心下卻同時下了同一個決斷!
可要完成這件事,卻並不容易,首先,老皇帝對坤氏防備很深的,而坤氏固然強大,對上帝皇,卻還是不夠。
所以,必須縱橫聯合,先拉攏到必須拉攏的助力。
坤國舅名單上頭兩個名字,就是楊延宗和季元昊。
作為朝中新貴,二人攏起了四王府六王府很大一部分的勢力,如今可謂當之無愧的權臣之一。另外更重要的,季元昊是宗室,而楊延宗身份則更微妙,坤國舅隱隱知道,他和老皇帝有些勾連,這若利用得好,未必不能就此打入老皇帝的內部,對他們可是有大利的!
綜合重重因素,拉攏這二人勢在必行,並且非常重要。
坤國舅雙眸如鷹,心緒清明,“最好想辦法促使他們主動相投。”
坤皇後微微蹙眉:“那可要找人接觸他們?”
“不急,”坤國舅眯眼:“先觀察些日子。”
先找人接觸了,若順倒好,倘若不順,再使其他辦法,就成了強扭的瓜,不美了。
這極度不利於後續的聯手。
這兩人的意向,觀察一段時間,旁敲側擊一下,就能看出來了。
老皇帝年紀越來越大,行事越發雷厲風行大刀闊斧,除了坤氏,下一個未必不是他們倆。
楊延宗和季元昊都是聰明人,想必是心知肚明的。
……
那楊延宗和季元昊是什麼意向呢?
當然是不摻和了。
是的,兩人確實心知肚明,老皇帝解決完坤氏後,下一個目標如無意外就是肅清朋黨了。
可在兩人的刻意之下,大幅度削減了許多懷疑他們、過度忠於原來四王六王的人馬,如今的四王黨六王黨,可是比以往瘦身了很多,也勢弱了不少,早已今非昔比了。
兩人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這個度拿捏得剛剛好,介乎於老皇帝手鬆一點能容忍,緊一點就忍不住的度上。
端看如今老皇帝沒有對他們出手,反而在朝上朝下采取適當的懷柔手段,此番效果就可窺一斑了。
這在將來也是有不小的操作空間的。
首先一個,老皇帝看著真的挺老邁的了,並且他迫不及待立小趙王為太子並如此急迫將矛頭對準坤氏,很難讓人不懷疑他的身體究竟到了什麼程度了。
坤氏樹茂根深,又一直是皇帝心腹,勢力糾纏在一起,想一時半會就鏟除可不容易的。
退一萬步,老皇帝真熬住了。
可小趙王又那麼小,就算有輔政大臣,誰擔保這些目前忠心耿耿的臣屬將來不會滋長野心,成為另一個挾幼主的權臣朋黨呢?
不如留下楊延宗季元昊二人,或許適當再削一削,成就多方互相掣肘的局麵。
帝皇之道,在於平衡,對於想親政的小皇帝而言,鐵板一塊的朋黨可遠遠比好幾個黨派艱難多了。
反正將來不是沒有操作空間的。
肯定就比現在和坤氏勾連一氣去乾逼宮的事安全的多,也輕鬆得多。
“管他東南西北風,你我自巋然不動。”
季元昊端起一杯酒,和長桌另一邊的楊延宗遙遙一碰,瀟灑乾儘,正事商量完畢,他起身走人。
兩人都不是多臣心的人,逼得狠了,不是乾不出逼宮的事,但目前局勢是根本沒必要。
季元昊走後,楊延宗起身,立在大廣亭的台階上,秋宵風冷,徐徐鼓動衣袍,阿康小心探頭:“主子,咱們是回書房,還是……後院?”
這些時日,楊延宗身邊的貼身親衛,都是這般探頭探腦試試探探給正院說話,這讓他心生惱記怒,她這給了他身邊的人多少好處這是?!
楊延宗冷冷瞥了阿康一眼,“下回再敢這般說話,五十軍棍!”
“全部都是!!”
他拂袖而去,阿康吐吐舌頭,不敢吱聲了,趕緊七手八腳跟上去。
……
然而即便楊延宗和季元昊不打算動,可新貴顯赫又有兵權在手的二人,最終還是很難避免卷入這個旋渦的中心。
“既然不動,那就想個法子讓他們動起來。”
坤國舅慢慢轉動著手心兩個羊脂玉球,淡淡道。
對於楊季二人的動態,他一點都不意外,所以他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人嘗試接觸。
坤皇後端坐在沉香木長榻的左側,坤國舅則端坐在右側,兩人說話間,抬眼看向暖閣側邊的一扇小門,坤皇後淩厲的丹鳳眼一揚,“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