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1 / 2)

今年開春開得早,正月十五都未過,上陽宮廡殿頂的琉璃瓦縫隙裡的殘雪已經褪儘了,幾隻越冬的小雀在飛脊上那一排小獸跳來跳去,吱吱喳喳。

禦前大總管魏謹聽見了,狠狠一指,小太監們連忙取了長竹竿來把雀鳥趕跑,就生怕打攪到裡頭聖上和幾位大人議事。

說來,不知不覺,季元昊登基也有一年了。

他也是個有能耐的,把坤氏攪得亂糟糟的局麵收拾起來了,並一連頒布了幾項新政,除弊清屙。

也算初見成效。

隻是不得不說,這枝椏清除得越多,臨朝越久,這當皇帝的時日越長,各種的掣肘和隱憂就越來越明顯了。

還是太慢了。

哪怕他是皇帝,不管眼下,還是思慮深遠之時,都有不少不得不顧忌和鞭長莫及的地方。

頭一個,時至今日,宗室和保皇黨都依然不怎麼服他。

宗室就不用說了,老肅王已經去世了,勉力壓下宗室反對聲音讓季元昊登基後,老肅王就病倒了,徐老將軍去世沒多久,他也病逝了。

沒了這位老宗令的彈壓,宗室對他這個偏遠嫡支繼位的不滿一下子就反彈了。再加上保皇黨,這些保皇黨,基本都是老皇帝一朝留下來的,也就是說,基本都是和季元昊這個不臣宗室死磕過的,可謂恨仇斑斑。

另外季元昊可是逼宮過的,所以現在哪怕季元昊稱帝了,這主觀客觀的對立也很難拗轉過來了。

偏偏這兩者,季元昊都不能大舉剪除,他得采用懷柔手段,宗室是必須要安撫的,老皇帝留下的這些保皇黨他也最多就慢慢一個個換掉,不能急了。

朝堂有這些人掣肘著,每每磕磕絆絆,哪怕一件事朝中最終會推成,議論過程都總有人當噴子掃興,一番激辨是少不了的,最後他這邊的人才把對方噴回去。

這過程就難免十分堵心。

除此之外,季元昊還有另外一項非常迫切的隱憂。

當了皇帝之後,身份拔高,位置不一樣,眼界自然就不一樣了,季元昊如今放眼的可是整個大慶。

一個王朝,一個皇帝,最重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皇權,再直接一點就是兵權。

不僅僅是陽都京營禦前禁軍這些,更重要的還是各地大營,還有北疆。

大慶朝最強悍的軍隊在哪裡?那當然是一直悍然在西、北方邊境線持續擊戎作戰多年的諸邊駐軍。

季元昊登基了,虎符在手,兵權當然是有的,但怎麼說呢,他和北軍諸大小將領並不相識,後者對他這個新君也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近幾年,皇位更替實在太頻繁了,難免會削減一些帝皇的隱形威信,讓這些邊軍將領對陽都這位陌生的新君多持了一點觀望的態度。

這是難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原來常規來說,這個問題也並不算什麼,時間一長,過上個三五七年,這問題也就隨之消失了。

隻不過,如今有著楊延宗在側,季元昊與之相比較,難免就會有生出一種強烈的憂慮和迫切感!

季元昊以前在四王府內是負責輔助四王總攬全局的,雖也時不時也親自出馬,但他的角色更多是謀臣和後方總指揮的一類,直至四王倒台,他趁機接手四王府勢力,隻是但凡與兵權相關的,卻也更多的是陽都和京營內的。

說來,當年他和楊延宗雖說實力差不多,但其實細辨起來,構成的成分區彆也挺大的。

尤其是涉及北軍,兩人差距可就遠了。

楊延宗征戰沙場十數年,這是實打實領兵的,他和北疆諸將都非常熟悉,譬如當初和坤氏對壘去求助徐老將軍,就是由楊延宗出馬的,無他,他和徐老將軍熟。

其他的,就算不認識,彼此也神交已久,大家武將出身常年征戰,天然就會有好感。

這是季元昊比不得的,季元昊過去十數年真正征戰次數寥寥,和北疆諸將本來就不相識,哪怕後來在四王手裡接手一些,他也費心維係,但到底這些年間也漸淡了幾分。

季元昊當年的勢力,更多集中在陽都京中以及朝廷官場。

所以,季元昊現在是迫切需要安撫宗室,還有就是迅速拉近和北軍的距離!

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的,早在去年,就底下已經有人隱隱提過一句了。

——那就是,聯姻!

立後,立新後。

如今新年伊始,這個問題再度擺上台麵,並且迫切需要解決。

“……陛下如今登基已有一年,曆新改元,這是大好事。隻是,臣以為,此事不宜再拖了。”

尋常的皇帝,三年不改父道,慢慢來也不遲。

隻是,季元昊一朝情況卻有些特殊。

這顧忌的是誰,馮葙沒有言明,但在座就沒有聽不懂的。

季元昊端坐上首,他盯著殿門某點,靜靜聽著。

其他的在座的人,如季元昊的老幕僚、如今的閣臣和禮部尚書淩硯和羅中墉,死忠部下唐顯州陳義渠等人,一乾都是跟隨他多年的鐵杆心腹,說到這個話題,這些人卻都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或垂眸低頭,或頻頻喝茶,反正就是不發一言。

馮葙心裡嘖嘖兩聲,他不是不懂這些人為什麼這樣,隻是在他看來,舊主母已逝,那是她沒福,陛下正當盛年,登基稱帝後還守一年不娶已經很對得起她了。

要是尋常情況也就罷了,可現在卻有迫在眉睫的棘手難題啊!

大局,私情,孰輕孰重?!

馮葙是季元昊登基後才積極靠攏過來的,因而完全沒有唐顯州等人的複雜思緒,話罷,他直接站起,拱手肅容:“陛下當迎徐氏女為新後!一應難題,將迎刃而解!!”

聯姻,曆來都是最快捷又最有效的拉攏關係手段。

徐國公府,一腳踩宗室,一腳搭北軍,乃最佳人選!

馮葙敢斷言,一旦季元昊立徐氏女為後,宗室至少有一半人能即時軟化態度。

北軍就更不必說了,徐老將軍駐北疆半輩子,聲名赫赫,人人崇敬,說是北境脊梁都不為過,多少的大小將軍都是他提拔上來的,一旦立徐氏女為後,成了徐家的孫女婿,這人心一下子就拉近了。

回頭季元昊慢慢逐個召見也不遲。

所有問題,旋即應聲而解!!

……

季元昊靜靜坐著。

自馮葙等人告退之後,他就一個人靜靜獨坐在禦書房內。

日頭慢慢移到中線,曬進禦書房殿門內的陽光退了出去,高深偌大的殿宇變得昏暗了幾分,有小太監輕手輕腳提著兩盞長明燭和火折進來,卻被侍立在門邊的魏謹不動聲色攆了出去。

許久,季元昊站起身,步出殿門,不知不覺,去了奉先殿。

任氏的牌位就供奉在奉先殿偏殿。

因著要等他百年以後,才會跟著一並移進正殿,所以這個偏殿,目前就隻有任氏一人的牌位。

簇新的神龕,內附神牌,一行金粉楷書映著蓮花寶燈和香燭,灑出柔和的光輝。

一如她的人,仿佛在端坐在那溫柔微笑。

季元昊慢慢用手輕撫過牌位和那列楷書。

登基以來,因著政治原因,他的後宮也迎進許多新人,如內閣首傅馮太師孫女的賢妃,出身東國公府王氏的淑妃,堰國公府的何昭儀,太原真州溫氏溫昭媛,林林總總,聯姻確實是一個非常簡潔有效的手段,效果立竿見影,他能這麼快坐穩帝位,此舉功不可沒。

但不管如何,這後位,卻從未有人染指過的。

去年曾有人提及此事,畢竟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天足矣。

但季元昊都一一打回去了。

隻是今時今日,他卻不得不麵臨這麼一個選擇。

——馮葙言猶在耳:“陛下當迎徐氏女為新後!一應難題,將迎刃而解!!”

大局,私情,孰輕孰重?!

馮葙本人是馮太師嫡子,馮賢妃的叔父,不得不說,他此諫真不能說存有私心。

季元昊也明白最正確的選擇是什麼。

他獨自在奉先殿坐了很久,一直到了夕陽西下,最後霍地起身,快步而出。

當天,聖旨頒下,立已故徐老將軍嫡出長孫女、現任徐國公徐文凱的親侄女徐氏為後!

徐文凱膝下並無女兒,徐氏年方十七,因接連守孝未有婚約,正是待字閨中。

……

聖旨才剛頒下不久,天都未黑全,卻傳來消息,大皇子與馮葙在宮門前發生激烈爭執,前者最後把後者給打了。

直接把馮葙打掉了一顆大牙。

“你說什麼?!”

季元昊霍地站起,咬牙:“豈有此理,趕緊把這逆子給我押過來!”

季子穆和馮葙一起過來的,後者還捂住冒血絲的嘴一臉慘兮兮,季元昊趕緊讓太醫上前診治。

他大怒:“朕就是這麼教你的?!誰給你的膽子毆打閣臣?!”

季子穆卻如同一頭負傷的野獸,眼睛赤紅:“你忘記我娘了嗎?!”

“她為你而死的啊,你這麼快就忘記她了嗎?!”

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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