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蘇瓷這邊。
如果得用一句話概括一下她這幾個月的情況,那大概就是風平浪靜又沒有自由吧。
生活條件倒是可以的,畢竟她是來“做客”的。衣食不缺,宮人伺候,有不舒服想叫太醫也可以,甚至徐皇後自己診平安脈時,也會禮貌垂詢她一句需不需要,有需要就說,千萬彆拘謹雲雲,態度還是很周到溫和的。
甚至她想去長秋宮小花園散散步,也隨意,愛走就走,愛坐就坐,徐後日常和她談笑聊天,仿佛真的就是因為妊娠請她進宮陪伴。
唯一就是沒有自由,除了進宮當天徐皇後遣了兩個宮人前來伺候之外,隔天季元昊又派了四個過來,清一色二十來歲宮女裝束,但看端茶倒水的熟練度及起臥間的主動攙扶度,後者明顯不是專業宮女,蘇瓷看著,這四個女的行走動作間應是會武的。
就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貼身“伺候”她的。
除此之外,她起居的小偏殿裡外還有禁衛站崗,人數並不少,不管她去哪裡,這些人都跟著。
至於那些原來就有的,宮門一層又一層,值守內廷外宮皇城的禦前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隻老鼠都鑽不出去的宮禁防禦就更彆提了。
在這種絕對實力麵前,任何小聰明都是白搭。
蘇瓷也深知自己現正深陷彆人的地盤裡,所以她十分乖覺,從沒胡亂折騰的打算。
傷不起啊,她現在可不是一個人。
扛著個肚子,乾什麼都不方便,身子漸漸沉重胎動日趨頻繁,她也折騰不起來。
得,蘇瓷就調整心態,安心等著。
她和楊延宗非常默契,雖然幾個月來沒有收到他隻言片語任何音訊,但蘇瓷卻篤信,楊延宗不會丟下她的。
——在深知他撤部計劃已經就緒並且撇下她就能按原計劃進行的情況下,今時今日的她,卻能非常篤定,楊延宗絕對不會舍棄她和孩子的。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反正就這麼一天一天積攢下來,幾年的相處,她到今天居然非常自然而然就能肯定這一點。
瓦藍瓦藍的天,她抱膝坐在大檻窗旁的矮榻曬陽光的時候,想起了他,她偏頭微微笑了起來。
蘇瓷不慌亂,也不為難自己,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聊天也聊,反正從進宮那天就沒驚惶過。
慌也沒用,反而情緒變化對胎兒的影響超大的。
孕期就算沒法保持輕快愉悅,那也絕對不可以長期低落憂鬱和恐懼,那會對寶寶發育健康帶來致命影響。
哪頭重,哪頭輕,蘇瓷太拎得清了。
她心裡素質也十分過關,很快調整好心態,自顧自照顧好自己,情緒放鬆,眉目自然。
徐皇後推開半扇檻窗,看蘇瓷背影在陽光下慢悠悠漸行漸遠,她人比從前豐腴了不少,但神態自然,步履間也不見沉重。
徐皇後都有點佩服她的心態了。
“行了,我也不管,”蘇瓷什麼狀態和她不相乾,“盯好就行。”
不過說來盯著蘇瓷,她壓力也不大,蘇瓷雖說暫住她的長秋宮,但除了一開始的那幾個宮人太監,剩下的一半宮女及禦前禁軍都是季元昊安排的,貼身不貼身都有,不管好是不好,就與她不大相乾了。
徐皇後輕撫開始隆起的小腹,太醫可說了,這是個男胎,眼下什麼都沒有她腹中骨肉重要。
徐皇後叮囑兩句,那戴了赤金甲套的纖纖玉指便從窗台移開,不多理會了,專心養她的胎。
……
蘇瓷在宮裡這幾個月除了專心養胎之外,因為她居住長秋宮,宮嬪日日請安不斷,季元昊後宮見聞也見識了不少。
這徐皇後高門驕女,品格和徐老將軍及徐文凱可差得遠了,權力欲挺旺盛的,一進宮就接過宮權,和張德妃馮賢妃王淑妃等一乾新舊妃嬪鬥得火花四濺,尤其是之前掌宮權的張德妃。
季元昊的一乾兒子女兒蘇瓷也終於看了個遍了,從大到小,十好幾個,好些個大的看著都不是省油的燈。
值得一提的是季子穆。
蘇瓷被請進宮以來,唯一沒見過的就是季子穆和季子治兄弟了。據說,兄弟倆在徐皇後進宮次日又發生了一次衝突,先死活不願意稱徐後為母後,之後又和季元昊爆發了一次衝突。
之後,季子穆兄弟就沉寂下去了。
可能是君父威嚴被冒犯,也可能是因為季元昊現今得盛寵徐後,反正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季子穆兄弟倆就這麼沉下來了,連宮人太監討論了一段時間都不怎麼提起了,猶如昨日黃花,黯然退場,現今熱門話題是馮賢妃和李昭容新生的九皇子十皇子,以及徐後的肚子,還有娘娘們的各色手段。
“楊夫人,慢些。”
晚膳過後,蘇瓷消消食就睡下了,她肚子已經八個多月了,沒人扶著連躺下都不容易了,她小心護著腹部慢慢側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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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宮人姑姑給她蓋上被子,其中一個等會下值,另外一個直接睡在她身邊。
等吹滅了,西西索索內室外室都有人睡下。
蘇瓷憶起當初同舟共濟過的那個少年,心裡歎了口氣。
但她也顧不上其他人,歎過也就過去了,現在她表麵閒適依舊,但心裡已經開始有些著急了。
——她都八個月多了,楊延宗那邊還沒有音訊,可千萬彆等孩子出生啊!到時一個變兩個,想想都不妙啊。
她無聲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焦躁,闔上眼睛,好一陣子,才漸漸睡了過去。
終於,在蘇瓷接近九個月的時候,一天夜裡,她突然接到了楊延宗的傳訊。
這是伺候她的一個宮女姑姑,叫白姑的給她的。
白姑是徐皇後最開始給她的兩名侍候宮人之一,麵相生得嚴肅刻板,日常約束蘇瓷最多的也是她,每當蘇瓷站在長秋宮台基上往宮門方向時,或者她逛長秋宮花園逛得稍微偏一點的時候,她總會麵無表情提醒:“楊夫人,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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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猜誰也猜不到她竟會是己方的暗樁。
蘇瓷卸掉釵環站起撩帷幕要進裡間午睡的時候,她伸手扶了一下,突然就往她手裡塞了一個小紙團。
當時帷幕剛好擋住兩人的臉,蘇瓷詫異側頭,卻反應極快,立即捏住,另一名宮女也正好進來了,一邊一個扶著,蘇瓷表情不變,繼續慢慢挪到床邊,被扶著躺了下來。
蘇瓷慢慢側身,借著薄被遮擋,小心展開手心裡的那個紙團,果然是楊延宗的筆跡!
——信紙有限,他長話短說,簡明扼要告知她,一切就緒,將不日營救於她,隻讓她安心等待,若遇突發情況千萬彆驚慌。
隻在末尾添了一句,“念卿,盼與吾妻及吾兒早日團聚。”
蘇瓷忍不住將小紙條貼在胸口,她無聲吐了一口氣,將紙團團吧團吧,低頭塞進嘴裡。
呼,等待這麼久,終於等到了!
照理說,蘇瓷該很高興的,但她喜悅了一陣之後,很快就擔心起來了。
她深處長秋宮深處,即內廷腹地,差不多就是整座皇宮最中心的點,真正裡三層外三層,還有宮禁宮門。
楊延宗的計劃是率部撤離,而不是逼宮啊。
她思來想去,覺得難度真的太高了,即使她不知詳情,想也猜到極其凶險。
估計得犧牲無數血流遍地,才能換取她一個出去吧?
更重要是的,蘇瓷捂住肚子,她怕寶寶等不及了!
昨日開始,她開始感覺有些腰酸,一陣陣的酸,到了傍晚,下腹就開始有一陣陣的發緊隱痛。
——她這方麵的知識還是不缺的,她立馬就意識到,這是快要臨盆的征兆了。
應該再過幾天,她就會臨產了!
她估摸一下楊延宗暗示的日期,一時急得不行,她也不知自己臨盆會不會剛好卡在這個日期上啊!
到時候沒她的配合,她還疼著,會不會給營救行動增加很大的障礙?
不行,不能這樣!
蘇瓷腦子飛速轉動,次日她示意白姑給她夾帶一張小紙,她用耳釘的刺破手指,飛快在小紙上描下幾個小字,“我想試試出去。”
……
楊延宗很快就接到了蘇瓷這封回信了。
看見歪歪扭扭的褐紅字跡,心口一堵,唇抿緊,隻是定睛一看,如果她能出宮,那當然更好了!
實話說,蘇瓷一點都沒猜錯,這次的營救行動,確實是眼線儘出血腥滿地的,而更重要的,她都快九個月了,楊延宗真的很擔心,擔心這過程中她娘倆有什麼閃失。
楊延宗長吐一口氣,飛快回了一個,“好。”
又添了句,“彆勉強。”
……
蘇瓷不勉強,她也沒打算做什麼,就動動嘴皮子而已。
借口,她還真有一個,任氏的生忌快到了。
蘇瓷還真的有快生產的跡象了,胎兒已經有一點入盤的跡象了,萬幸的是,男人不會看,那些會武的宮女顯然也不懂這個,至於徐皇後一開始遣來的另一個宮女姑姑,白姑早已準備,趁著她陪床的時候,不知怎地,在自己衣裳裡一抽,抽出幾條棉布,扣在一起,成了一條墊子,勉強能用,早點起來悄悄把墊子扣在衣裳裡墊著,把微微下墜的肚子填起一些。
蘇瓷長長吐了一口氣,無聲撫了撫肚子,臨近足月,寶寶活動空間變小,胎動變得緩遲又實在。
她心裡嘀咕幾聲寶貝聽話。
抬眼看紗帳的窗外,想起任氏,心裡默念,不好意思,她不是故意用你當借口的,實在是你男人太過分了。
季元昊每隔幾天都會來親眼看一次她這個重要人質,不忙的時候三五天,忙的時候十天半月也會來一回。
有時候坐坐,有時候一起在花園逛逛,聊聊天氣,聊聊景色,或者聊聊其他。
兩人很默契沒有撕破最後那一層紗,季元昊微微帶笑,蘇瓷也談笑自如,就恍惚就好像從前一樣。
算算日子,季元昊也差不多該來了,這次比她預期晚了兩天,不過蘇瓷心裡有數,對方應該正在忙著和楊延宗之間較量。
蘇瓷坐在廊下曬太陽,季元昊徐徐踱步而來,她說身子重沒有起身,他也不介意,命人也給他端了一把椅子過來。
兩人一人一邊,半倚在廊下曬太陽。
這次,因著徐皇後命人送了蜜瓜葡萄的果盤過來,所以話題由徐皇後打開,徐皇後胎不算很穩,日前下台階閃了一下,臥床幾天才好。
“到底是年紀小了,其實母體得過了十八以後,才算發育成熟。”
蘇瓷客觀點評一句,插了塊蜜瓜吃,“二十歲往後更好。”
季元昊看她一眼,難怪她二十後才有孕,他有些好奇:“那他知道嗎?”
他猜蘇瓷避孕,那楊延宗知道?
楊延宗也不是兩人避諱的話題,蘇瓷挑了下眉:“不知道。”
季元昊忍不住笑了起來了。
陽光下,蘇瓷有些豐腴的麵龐陽光依舊,在金色秋陽下容貌細細可見,臉色紅潤,顧盼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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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兩人聊得多了,季元昊也不得不承認,蘇瓷確實是個非常優秀非常精彩且極具自身魅力的女性,她眼界開闊,知識麵廣,眼光獨到,性格又有趣,人生多姿多彩,本身的存在就像一個吸睛的發光體,他忍不住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串檀木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