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瓷睡過去了。
楊延宗掀開一點鬥篷看了看她,見她麵色紅潤呼吸無礙,趕緊闔上,小心調整了一下位置,他橫抱著她,吩咐阿康撕開鬥篷捆紮在他背上,裹緊讓她半躺著,儘可能減少顛簸。
之後一路快馬,於日暮之時,終於望見了滾滾煙塵。
於昨日清早,位於伏牛山的京營軍演發生了一件大事。隸屬於季元昊一方的親信營部中的一員裨將,趁著演練期間對方落單,直接借口違規者居心叵測將楊延宗這方勢力的一員校尉及其當時帶著身邊的百餘名兵丁儘數斬殺!
一石激起千層浪,楊延宗一方聞訊嘩然,之後很快就演變成兵士嘩變離營事件。
李盛恩等將振臂一呼:這是皇帝針對他們,這是第一次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連普通兵卒都不放過,他們難道還要留下來任人宰割嗎?!
非常迅速,在事件發生不足一刻鐘的時間,趁著頂頭諸將震驚察看的空隙,楊延宗麾下的親信營部如潮水般衝出伏牛山,直奔西麵而去!
綏平大營、左衛、南北軍十三衛及京營諸部,在同一時間在各自營中大開轅門紛湧而出,先後穿過雀山道,大軍剛剛穿過,雀山隘口發生崩塌事件,直接把這條近道給堵死了。
這時候京營都指揮使杜若聲早就反應過來了,急忙使人持令急追,卻在這裡被堵住了,等兜一段遠路繞過去,前方的楊延宗諸部已經成功彙合,集結成軍了!
十數萬的大軍,馬蹄軍靴聲動如悶雷滾過,隆隆不絕,在當天夜裡成功集結的,至黎明,徹底集結完畢。
當天傍晚,楊延宗追上大軍,成功與之彙合。
他與大軍彙合成功之後,第一時間先吩咐騰一輛車出來,將蘇瓷從馬背送上車廂。
車廂不大,還有些舊,但墊得厚厚的,舒適程度比之先前那輛也不遑多讓了,蘇瓷伸伸了腰骨,舒服長長吐了一口氣,她伸手把腰腹纏得緊緊的束腹帶給解下來,還有外褲屁股下墊著的厚棉墊子。
——騎馬不得已,不過保護措施她也提前做了不少。
“這個是什麼?”
楊延宗摸摸那條又厚又寬的束腹帶,之前他其實也摸到了,看她勒得極緊,解下來可見皮膚被勒出了深深的紅印子,他眉心皺得很緊。
蘇瓷想了想,長話短說:“唔,這個對我好。”
他一聽,忙道:“那還要用嗎?”
“我使人端乾糧和熱水過來了,你等下吃了,要重新把它捆起來嗎?”
蘇瓷拉一把他的衣領子,仰臉湊過去親了一下:“行了,你不用管,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他這會兒哪裡是有空的,一堆要事等著他呢,蘇瓷衝他一笑:“快去吧,李盛恩他們還等著呢!”
她催促。
確實,現在是非常關鍵的時刻,就算再舍不得,現在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楊延宗看她臉色可以,低頭回親了一下,叮囑幾句,最後用力握一下她的手,匆匆就去了。
……
楊延宗一到,大軍即時就有了主心骨。
李盛恩等人大鬆了一口氣,一掀甲胄下擺,單膝著地:“末將等見過主公!”
由主子到主公,代表著他們一個嶄新的開始!
“好!”
楊延宗俯身扶起距他最近的李盛恩蔣清平幾分,看向後方:“都起來,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
大家齊聲應是,聲音有一種衝破雲霄的氣勢,紛紛站起,互相對視,臉上都帶著難以言喻的豪情以及歡欣,自上往下。
楊延宗一一詢問了眾人,又親自將幾員這兩年的才提上來的新銳小將叫到麵前來勉勵幾句,大家哈哈大笑,等諸將激動情緒稍稍平息之後,楊延宗舉目望向西北:“接下來,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進入青梧關!!”
“是!!!”
大家神色立即肅然起來了,現在僅僅隻是一個開始,還遠不到安穩的時候。
第一個,哨馬剛剛來報,朝廷大軍集結,已火速急追,距他們也就一百多裡,騎兵半日的路程,他們必須快!!
進入青梧關,這個己方設定的天然屏障之後。
在此之前,絕對不能讓朝廷大軍追上!
還有第二個,順利進入青梧關之後,他們必然會麵對皇帝大軍的猛烈叩關,他們得抵擋住了這一係列的攻勢,讓後者耐何他們不得,之後,才算真正站穩腳跟。
也是到了那個時候,楊延宗才算是真正的裂土成功!
他轉頭,目視極遠處的一線巍峨青山,又回頭望一眼季元昊率兵急追而來的方向,沉聲下令:“全速疾行,以最快速度趕赴青梧關!!”
“李盛恩,你領前軍,務必保證前路暢通無阻!”
“末將領命!”
“蔣清平陳襄義喬容寥進深,你四人分兩路,各率本部騎兵殿後!”
“末將領命!”
“其餘諸將位中路,密切關注軍中諸部情況,不得有誤!”
教你如何設置頁麵,快來看看吧!
“是!!”
其聲如虎嘯山林,“啪”一聲單膝著地領命,諸將迅速轉身而去。
……
楊延宗重新翻身上馬,縱視西南及西北方向,馮鐵雄已經重返西南了,前日辰時其實是一個約定好的時間,在這一天,大西南及大西北先前埋下的所有伏筆將會在這一刻同時發難!
很順利。
起事一刻距現今一天多將近兩天了,在他與大軍彙合起,暗報雪花一般送至他的手上,距離較近的,已經全部得手。
就譬如他們的目的地,橫據在大西北及關中平原之間的第一雄關青梧關。
至於遠些的,楊延宗也沒有太擔心,他前期準備工作非常充裕,相信馮鐵雄秦遠會悉數拿下沒有問題。
他一目十行看過剛剛送至他手上的又一封密報,隨手交給身畔的阿川。
阿川小心收好,又道:“主子,這個時候,季元昊應該已經得訊了?”
楊延宗頷首,也差不多了。
就算收不到,也猜到了,他率軍直奔青梧關,那青梧關肯定是已經在他手上的。
他可以想象得到季元昊此刻的反應。
楊延宗冷哼一聲。
“走。”
“是!”
……
季元昊確實已經得訊了。
雖不是全部,畢竟大部分已經易主的關隘和重鎮現都還捂著消息,但青梧關卻捂不住了,京營都指揮使杜若聲也是個經年老將,一見李盛恩等人率軍直奔西邊,心裡立時咯噔一聲,再一聯想楊延宗出身,立時就猜了一個**不離十。
這回可糟了,他趕緊使人飛騎往青梧關探察。
用的是最高軍事級彆的八百裡加急。
明確消息已經回來了。
季元昊簡直氣瘋了!
他想過楊延宗是聲東擊西,他想過無數可能,甚至對方調虎離山矯詔逼宮他都有預設過,可他真真沒想過,楊延宗竟然大得這麼不可思議的籌謀!分疆裂土他都敢想!
不但這麼想,居然還做了!
這水麵下的準備功夫得從多少年前開始啊!
季元昊這時候還不知西南,或者心裡他隱隱有猜測,但根本不敢相信。
他不可置信啊!
不可置信的同時,是勃然大怒,怒不可遏,楊延宗現在分裂的,可是他的國土!
季元昊抽出王劍,厲喝:“全速進軍,務必追上逆渠!!朕要將其五馬分屍千刀萬剮!!!”
……
季元昊暴怒,火速集結朝廷大軍,這時候他都顧不上嗬斥杜若聲這個老匹夫了,迅速接過指揮棒,率軍疾速往西追去。
一前一後,雙方速度都拉至最高,讓季元昊這邊終究是慢一拍,楊延宗率軍全速前進,在朝廷大軍追上之前,已經率全軍進入了青梧關了。
青梧關被拿下的這幾天,已經被臨時改造過,物資營房全部移到另一邊,兩扇巨大厚重的關門拆卸調向重裝,還有其他的小改造,非常迅速的,調轉了關口。
本來,防禦是往外,現在直接掉了個。
牢牢將朝廷大軍攔截在外!
關下煙塵滾滾,旌旗滿天,朝廷大軍洶洶而至。
而楊延宗已迅速調整了布防,親自監視過關隘,以及與青梧關互為犄角的大小連城,雄關橫道,嚴陣以待。
……
青梧關上下一心,嚴防死守,遙對底下氣勢洶洶的朝廷王師。
大戰一觸即發,青梧關上空已經嗅到了硝煙的味道。
所有人都鄭重而肅然。
畢竟隻有成功抵抗住朝廷大軍的攻擊,他們才算真正獲得安身立命之地。
這場戰役,將會是承前啟後的至關重要一戰!
而在這種嚴陣以待的氛圍之中,卻有一個人是格格不入的。
教你如何設置頁麵,快來看看吧!
那就是楊延信。
“爺,您這是怎麼啦?”
蘇蓉坐在裡屋,抱著兒子拍哄著,她聽見外頭嬌滴滴的聲音,不禁無聲冷笑一聲。
——蘇蓉母子當然沒有被落下,並且,她還被允許帶上幾個乳母侍女。
她特地騰出了一個名額,把楊延信最寵愛的那個、後者甚至已經早早言明要抬作姨娘的那個寵妾帶上了。
這女人平日仗著楊延信的寵,言語上多有挑釁不服她,行,她特地把這女人給帶上了,讓她好好品一品天堂墜入地獄的滋味,看她怎麼死!
否則,讓她在陽都另外找個主家,還便宜了她呢!
那寵妾嬌媚想抱楊延信胳膊,不料楊延信如今根本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情,直接一把推開:“滾!”
“這是什麼規矩?!讓你滾聽見了沒?”
那寵妾哭了起來,卻直接被楊延信甩了一記耳光,煩躁命人給拖下去了,蘇蓉在房內聽著無聲笑了起來。
她把哄睡的兒子放在床上,也不去管楊延信,反正不用她管,這一路奔波,她也累狠了,低聲詢問過去蘇家的心腹侍女,直接解了頭發躺下來了。
她是夠怠慢的,但楊延信此刻根本就想不起蘇蓉來,他簡直就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死了,死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楊延信內心的駭然,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幾天變化之大,簡直震撼了他的靈魂!
同時沒有想到楊延宗謀取的竟是分疆裂土的,又豈止季元昊一個?
楊延信此刻是追悔莫及啊!
早知,他就……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已經做了,他被貪婪迷住的心竅一清,才知道害怕起來了。
季元昊兵臨城下,他會不用自己嗎?
可青梧關是一關當道,萬夫莫開的雄關,如果季元昊要再用他,他得怎麼做對方才能滿意?
軍事上又豈是他一個人能拿主意的!
這和家裡偷偷往外漏點消息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啊,一旦戰事失利,哪一部引起的問題,一目了然,再具體哪個人?估計很快能鎖定他了!
就算一次成了,算失誤,那兩次三次呢?再說失誤還有人信嗎?
季元昊現在該是氣瘋了,一旦不如意,他會不會直接把自己掀出來?
楊延信越分析越害怕,他覺得自己不能繼續留下來了,這個細作越往後越不好當啊!
不如早點過去?
——好吧,楊延信猶豫了一下,在自己偷偷跑路隱姓埋名,以及投向季元昊迎娶二公主之間,他最後還是割舍不下富貴榮華。
這個心思一動,就按捺不下來了。
楊延信左思右想,覺得自己還是可以爭取一把的!
他決定偷跑了,這青梧關他待不下來了,隻是在此之前,他還找借口裡外走了一圈,最後把整個青梧關的布防圖繪製下來了。
這就是他的投名狀!
他還忖度著要立功。
楊延信既不願意留下來麵對糟糕的境況,也舍不得放棄二公主,於是最後想出來了這麼一個好主意。
連續急行軍的大軍進入青梧關之後,輪流安排休憩,楊延信放棄了休息時間,借著楊延宗親弟弟的身份四處走動,成功繪製了布防草圖。
草圖一成,他當天就動身了。
青梧關坐落在巍峨的大西嶺儘頭與祁陽山脈之間,扼關中與西北之咽喉,關牆雄渾高聳,一路連接兩邊奇峻的高山。
這高山,大軍是絕對翻不過的,隻不過,單單一個人,有些身手,卻還是可以的。
楊延信決定翻山。
在進駐青梧關的當天夜裡,楊延信借巡哨出了關營,之後一路往南,在小隊長提出疑惑的時候,他恍然,帶著隊伍掉頭,沒多久,借口小解喝水,用蒙汗藥把小隊長及巡哨兵卒全都放到了。
看著最後一個人捂著腦袋倒下,楊延信一翻身急忙從大石上爬起來!
他火速往後狂奔,在山邊卸下重甲,僅穿一身輕便軟甲,緊了緊腰帶束袖和乾糧袋子,最重要是摸了摸懷裡的布防草圖,他吐了一口氣,仰頭望一眼山頂,飛快往上攀去。
楊延信爬啊爬,他預計在天明之前出山的,然就在他即將翻過第一道山梁的時候,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二公子,你這是去哪呢?”
幽靜的夜裡,黑黝黝的山間樹影,氣喘籲籲的喘息,突然之間,身後突兀傳來一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聲音。
楊延信心跳漏了一拍,霍地轉身,卻看見婆娑樹影之後,緩步踱出了一個人。
教你如何設置頁麵,快來看看吧!
這是個勁瘦青年,身姿筆挺,無聲無息出現,楊延信認得他,這是楊延貞在偵察隊的上峰,叫阿川。
阿川同時也是楊延宗的心腹。
驟不及防,突然看見這樣陌生又眼熟的臉,楊延信大駭,然不等他做出反應,餘光之中,卻見視線邊緣的大石上,還立著幾個人。
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佇立在大石上,冷冷地俯視他,楊延信感覺到一道冷電般的目光,仿佛一瞬就穿透了他的骨髓。
他心口一涼,一駭,霍地轉頭。
隻見冰涼如水的月光下,那人側臉一半陷入陰影中,天庭飽滿,鼻梁筆直,那雙濃長的眼眸線條如刀鋒一般的銳利,教人不敢逼視。
非常非常熟悉的一張臉。
這人正是楊延宗!
楊延信這一瞬,簡直心膽俱裂,他駭然跌倒在地,明明不冷,身體卻無法抑製地哆嗦起來了,“……大,大哥。”
楊延宗冷冷道:“你彆叫我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把這個蠢貨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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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複貼部分已替換,作話有手動替換方法,22號之後看的寶寶不受影響哈,↓下麵的是100(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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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延信篩糠一樣抖著,尤其是當他發現,先前被他下了蒙汗藥藥倒的卒長和兵士已經被悉數抬了回營並解藥清醒之後。
——他是故意巡至小連城還要往外的最遠處的,但這麼遠的距離,就這麼一段不算長的時間,這人卻竟已經回來了並救醒了,那豈不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他人的視線之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心臟刹那緊縮成一團,無法抑製的恐懼,腦海裡所有狡辯的說法瞬間糊成了一團,上下牙關“咯咯”地抖動了起來了。
他是被阿川半提半拖著回到營區的,一直往深處走去,期間,他甚至經過了原來自己起居的小院。小院子已經亂哄哄一片了,他的寵妾、親兵、長隨,所有所有與他相關的人物,都被粗暴拖將了出來,正押往同一個方向。
唯一安好的,大約就是蘇蓉。
蘇蓉正抱著孩子站在院門前哄著,孩子有些嚇到了正抽噎著,她低頭輕拍哄著,忽孩子看到他了,流著眼淚的小男孩怔住,伸出小指頭一臉吃驚地指向他的方向。
蘇蓉撩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眼神裡沒有悲憫,也沒見太多情緒,失去了過往的所有恭順和溫柔,隻把孩子的臉埋進自己的肩膀拍著,她靜靜看著,仿佛隻是一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楊延信下意識一惱,且一瞬他意識到什麼,霎時憤怒了起來,怒不可遏:“你這個賤婢?!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