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辦理手續時, 杜雲停才被驚醒。
他身上被子沒了,男人給他裹了一件大外套, 是顧黎自己的。尺碼大,可包裹的範圍也寬廣,把杜雲停的大部分-身子都裹在了裡頭,蓋住了裡麵的睡衣。
醒後的杜慫慫:“???”
他怎麼來機場了?
7777這會兒也快眼瞎了, 電子音有氣無力,【你的顧先生把你抱過來的。】
杜雲停仍然沒懂, 眼中寫滿迷茫。
7777說:【他要出差三天……】
它本想著, 說出這一句,它的宿主怎麼也該說些“才三天就把我帶過來太誇張了吧”之類的話。沒想到宿主聽完之後, 倒是露出了個若有所思的神情,說:【三天啊……那我的確得來。】
7777:【……】
好氣, 它都忘了杜慫慫自己就是個粘人精了。
粘人精杜慫慫理所當然地跟著顧先生一同去了。顧先生開會,他就被安排在旁邊的椅子上專心致誌地聽。顧黎怕他無聊, 一麵聽著對麵客戶滔滔不絕說著企劃,一麵在底下給小知青遞了一塊糖。
小知青左右看看, 飛快地塞進了嘴裡, 鼓著腮幫子裝作認真聽講。
他們在會議室中待了一天, 出來時天都是黑的。異國的夜色很安靜, 隻有大橋上的燈仍舊亮著, 倒映在湖水上,像銀河失了足,一腳跌進了水裡。街道上的店鋪都關了門, 男人讓公司團隊先走了,自己於小知青留在後頭。
他摸了摸小知青的手,被風吹得冰涼,於是握著那隻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燈火搖晃的夜,偶爾走過的人都行跡匆匆,沒人會注意到這一對與平常人不太相同的情侶。
杜雲停沒有出聲,任由他拉著,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在這樣的街道上牽手。沒什麼顧忌,也沒什麼擔心害怕,相比較他們所生存的,這是一片自由多了的土地。
他們沿著河邊走,男人聲音沉沉,問:“搬過來住,怎麼樣?”
杜雲停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卻還是搖了搖頭。
男人也沒失望,問:“為什麼?”
“二哥根還在那兒呢……”杜雲停靠過來,軟綿綿道,“公司也在那兒,我們還沒法走。”
【怎麼能走!】7777一個勁兒尖叫,【這正是社會主義需要人才需要建設的時候!你們身為社會主義的一份子,當然應該留下來為祖國建設添磚加瓦——】
杜雲停不理會它的叨叨念,他哈口氣,把深色的圍巾向上拉了拉。
“等到我們再老一點,我們就搬過來,”他盤算,“到時候,我們就在這河邊上買一棟房子,然後養隻狗,要大的、能看家的那種。這樣吃完飯後,我們就能牽著狗順著這河散散步……”
顧黎沒有打斷,他喜歡聽小知青絮絮說這些。被青年的嘴吐出來,未來兩個字都好像帶了不一樣的意義。
之前所不期盼的,現在竟然生出了期盼。
他握緊了小知青的手,把人又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杜雲停還在看著天邊。他這會兒發現,天上有一大片很奇異的雲,顏色像是打翻了調色盤,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紅紫色,把那一塊兒天空都映亮了。雲的形狀猶如翻過了的田埂,一道道朝著另一端湧去。
“二哥!”他稀奇地指給顧黎看,“你看到那片雲了嗎?”
顧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瞧見了。那真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景色,分明是綺麗的,可男人卻莫名地湧上了些不安。
他拉了拉身邊青年,說:“回去睡。”
杜雲停跟著他往回走。他們開了兩間房,實際上睡的卻是同一間。杜慫慫洗漱完爬上床,見男人還坐在床邊上,倒有些奇怪,“二哥不去洗嗎?”
男人正在翻找什麼的手頓了頓,說:“去。”
他把一件衣服從箱子裡頭抽出來,扔給小知青。杜雲停抓住之後,還有些茫然,仔細一看卻瞬間紅了耳廓。
這是他昨天抱著睡的那一件,竟然被男人疊得整整齊齊也一起帶了過來。
顧先生好像也有些害羞。他整整衣領,沒看小知青,隻垂著眼睫,低聲說:“穿上。”
杜慫慫:“!!!”
臥槽,這是準備玩男友襯衫py嗎?
慫慫……慫慫好激動,慫慫興奮的要上天了!
顧黎到底是嚴肅的人,隻這一句,便起身要去洗澡。後頭的青年卻坐起身來,怯生生用一根手指勾著他衣角,待他扭過頭,才聽到小知青細若蚊蠅地問:“二哥……隻穿那一件嗎?……那這個,還要穿嗎?”
他把手心攤開,是一條剛剛從身上脫下來的底褲。布料很少,一小團被他攥在手裡。
顧黎的頭腦霎時間一片空白。好像有明亮尖銳的光一下子刺進大腦,讓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隻能定定地望著小知青。
7777驚了,【……你什麼時候脫的?】
閃電俠啊你是?
杜慫慫不說話,把頭一低,臉頰潮紅,含羞帶怯,全然看不出剛才那個劃船靠浪的人是他。過了會兒,反倒含糊催促,“二哥快去洗。”
顧黎哪兒還有心思去洗澡?
他如同雕像一樣在床邊立著,半晌後邁動長腿,把被子掀開了。
小知青一怔,抬起頭望著他。
“二哥?”
“——彆穿。”男人低聲道,“隻穿這個……”
杜雲停到底是被這浪衝打的上了船。這會兒船槳就在他手裡握著,像是原木的,握著都沉甸甸,端頭又圓潤飽滿,並不怎麼好使勁兒,他得費好大力氣才能拎動,更不要說自己去劃。興許是風大,又興許是彆的,沒多久便累的他直喘氣,再沒半點力氣了。
這浪花卻沒放過他。它們聚集在船下,一陣陣地把他拋上浪尖,又從浪尖上拽下來。雪白的浪花敲擊著船底,水聲嘩啦啦地響,撞出一片細碎的泡沫,好像時刻都能把這艘小船掀翻了。
杜雲停本來以為自己會水,真的看了這浪,卻也不可避免心生恐懼。他那一點水性,在這裡頭半點作用也沒,隻好抱緊了顧先生的脖頸,像抱著海裡頭唯一一根浮木。
男人顯然是喜歡他的擁抱的。一瞬間,風浪更大了。
“鬱涵……”
在背景的海浪聲中,他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叩著他的心。
顧先生抱緊他,沒頭沒尾地說了情話。
“——我愛你。”
杜雲停一愣。
顧黎並不是會說情話的人。尤其是在這個世界,似乎格外的嚴肅自持,這年代的背景與軍-隊的生活,讓他沒有沾染上什麼人情味兒,更像是一把隨時可以出鞘的軍刀。
這時候的人們恥於說愛。好像這是自製力不強的體現,是不體麵、不道德的。
可情到濃時,這些話又像是活了,自動從人的嘴裡往外冒。
“我愛你……”男人沉沉啄吻著他的臉頰,又說了一次。他抓著小知青的手,兩人的頭上身上都是汗,彼此貼著,卻一點也不嫌棄。
杜雲停在黑暗之中睜開眼。男人盯著他,眼眸深處有奇異的亮度,好像在等一個回答。
這讓杜雲停的眼睛有些酸澀。他記起上個世界同樣在等他這個回答的舅舅,就好像是被誰拿著小錘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心臟,硬生生將整顆心都砸的軟下來。
他這一次沒有猶豫。他把頭靠過來,聲音還有些沙啞。
“我也愛你。”
——他不會再讓顧先生久等了。
男人的眼睛瞬間亮如繁星。這句話好像是火炬,把這一片星海點燃了。
他反複親吻著小知青的額頭,戰栗的像是個收獲了意料之外禮物的孩子。
兩人是在脈脈溫情之中睡過去的。再醒來時,卻是天昏地暗,杜雲停聽見顧先生焦急地呼喊,一聲接著一聲,“鬱涵,鬱涵!”
杜雲停睜開眼,有些奇怪天怎麼還沒亮。
他下意識想往窗外看,卻隻看見了黑漆漆一團。眼睛在適應黑暗後,分辨不出窗戶的形狀,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板子,好像有什麼在壓著他的腿,他勉強動了動,幾乎察覺不到腿的存在。
空氣好像是稀薄的,他連呼吸也變得困難,隻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二哥?”
“嗯,”顧黎的聲音回答他,“我在。”
杜雲停伸出手,勉強在地上摸索。
“二哥,你在哪兒呢?”
他很快就摸到了男人,這一片空間並不大,隔在砸下來的天花板與塌陷的地中間的,是他的顧先生。顧先生用脊背扛著,硬生生給他在這沉重的廢墟裡頭,撐蹙了一小片甜。杜雲停摸了摸,滿手都是潮濕的東西,他分辨不出是什麼,腦中驟然一片空白,手指也開始哆嗦。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靜,過一會兒,才吃力地說:“是汗。”
他們趕上了這個國家幾十年不遇的大地動。直到現在,杜雲停才知道那片樣式顏色都不同尋常的雲是什麼。
——是地震雲。
他有些慌了神,在心中反複呼喊7777:【小六子!……二十八!】
7777說:【怎麼?】
【找個法子救顧先生,】杜雲停焦急地說,【什麼辦法都行!我下輩子不用和諧膏了,我什麼都還給你……】
係統好像歎了一口氣。它說:【這個問題,我在上世界就已經回答過你。這世界,同樣也是這個回答。】
【——不行。】
【他是npc,他的生命線已經走到了儘頭。我這裡,沒有能救他的東西。】
杜雲停還沒能看見過這個世界裡顧先生的生命線。原主對於顧黎,並沒有特彆在意,自然也不會把這一段收納在他的故事裡。顧先生在原世界線裡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隻有在杜雲停這兒才是主角。
杜慫慫沉默良久。
【所以,我救不了他?】
7777回答:【一直都救不了。】
承認無能為力是件很艱難的事。杜雲停被壓著雙腿,他甚至不能挪過去,幫顧先生擦一擦汗,負擔一下男人肩膀上的重量。唯一讓他慶幸的,是在昨天夜裡,他終於趕在生命結束之前,坦誠了自己的心意。
他們不知道在這裡頭被困了多久。到後頭,顧黎的手臂一個勁兒地打擺子,即使是這麼多年練出來的身體也要支撐不住。他說:“我不該帶你來。”
若不是自己堅持,杜雲停如今仍然躺在家裡的床上安心睡著。他永遠也不需要承受這一切。
杜雲停不讚同他的說法,“我應該來。”
腳下忽然間又是一陣震顫,耳邊有轟隆隆的響聲,不知道什麼又倒塌了,重重地蓋在他們頭上的這片天花板上。男人驟然悶哼了一聲,好像再也堅持不住了,隻勉強用毅力硬扛著。
他咬著牙道:“鬱涵,往底下躲躲。”
小知青沒躲,反而看著他,“二哥?你這樣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