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牆壁上的影子慢慢覆在了一處。外頭是濃黑的夜, 窗簾並沒有拉嚴,有溜進來的路燈的光。它們投到牆壁上時, 好像也是纏綿的,是格外沉醉的。
全是甜味。
親完之後,兩人稍稍分開了些,顧黎低著頭, 望著他,不知為何竟隱隱有些畏懼這一時刻。
他心中仍舊是拿不準的。雖然少年總是用各種各樣毫不遮掩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喜愛, 可這種喜愛是否是認真的, 又是否是他所想的這個方麵的……顧黎微微抿起唇,神色更像是在聽審判。他看著麵前的人, 少年頭垂下來時,烏黑柔軟的頭發裡隱著發旋, 清亮的眼睛這會兒向下看,被睫毛遮去了大半的情緒。
他無法從少年的眼裡判斷什麼, 因此更生心慌。
他喉頭微微動了動,道:“彆嘉言。”
少年的手無措地交握著, 雖然聽他喊了一聲, 卻仍舊不抬頭看他。
“……彆嘉言。”顧黎又叫了一聲, 下意識要伸手去碰觸他的麵頰, “看著我。”
他終於得到了回應, 少年的聲音很低,問:“這就是學費麼?”
顧黎的心忽的往下一沉。他在這一瞬間想了許多,甚至開始判斷自己是否能就這樣放這小混蛋離開。答案是不能——他已然在深淵裡了, 他絕對不會對眼前的人放開手。
他聲音乾澀,“是。”
“那——”
少年的音調又低了些。
“那,這學費是按天收費的嗎?”
“……”
顧黎忽然一怔。
什麼?
他終於看清了小混蛋的眼睛。那一雙眼睛清澄澄,這會兒注視著他時,裡頭好像藏了明亮的光。毫不掩飾的戀慕讓他的眼神溫順的像是隻幼獸,杜雲停潤了潤嘴唇,低聲道:“如果是按天收費的話……”
他主動湊上前,把自己像獻祭一樣呈現在此刻已然僵住的少年麵前。杜雲停含著笑意,在嘴角落下一個輕輕的吻,這吻和隔靴搔癢沒什麼兩樣,兩人的嘴唇都緊閉著,可不知道什麼東西燒的兩個人都在顫抖。麵頰貼近的時候呼吸相聞,杜雲停慢慢退開,將剩下的半句話補完,“我得把剩下的學費都結清了啊。”
顧黎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已經開始算。他從為小同桌補課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周,滿打滿算隻有十四次親親。他抿抿嘴,心裡的小算盤劈裡啪啦撥了撥,最終正經道:“按小時算。”
這就多了,畢竟白天在學校,顧黎也在督促他學習。
杜雲停:“……”
臥槽,雖然說補學費這說法是他提出來的,可顧先生這順杆子爬的速度也太快了吧?高利貸也禁不起這麼坐地漲價的啊!
又不是炒房!
“就按小時算。”顧黎不容置疑道,順帶拖出一張空白的草稿紙給他,“現在,你可以算算到底欠了我多少學費了。記得加上這一小時,隻有一分鐘就要到十一點了。”
杜雲停整個人都懵逼了,還沒從剛才的溫情之中脫身出來,“算?”
顧黎:“對,按應用題算,寫出解題步驟。我給你三分鐘。”
杜慫慫:“……”
他就說吧,顧先生的最愛果然還是數學題!
慫慫好氣,忍不住想無理取鬨,“如果我和試卷都掉進了水裡,黎哥先救誰?”
顧黎頓了頓,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
杜雲停鬆了一口氣。
“試卷不防水,救上來也沒用,”顧黎道,“可以再買。”
杜雲停竟然有些欣慰,還好他是獨一無二的,在這一點上可以勝過數學題,買都買不來第二份。
“那要是那種隻有一份的密卷呢?”
顧黎的嘴唇抿了抿,神色竟然有點猶豫。
杜雲停不乾了,手中筆一鬆,牢牢盯住他。在這種滿含譴責的目光之下,顧黎臉上終於帶上了點淺淺的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跟卷子較勁?嗯?”
這一聲嗯聽的杜雲停腿都軟了,可看著卷子的目光卻實在無法變得溫和起來。他對7777說:【我從來沒想過,我這幾輩子遇到的第一個情敵,居然會是數學題……】
而且這情敵可比他想象的難對付多了,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可就麻煩了,因為他完全讀不懂。
杜雲停拿著筆算了半天,最後得出了個數值:132次。
這特麼是要把嘴親的禿嚕皮吧……
顧黎對這個數據滿意多了,又將筆遞給他。
杜慫慫說:“我算完了。”
“再算,”顧神說,聲音淡淡的,“一個星期內結清,看看你想怎麼還。”
慫慫:“……”
臥槽,這是打劫吧!
而且這還不算劫財——這是劫色啊!
他一時間膽從心頭起,問:“那我要是今天一次性還完呢?”
顧黎顯然是低估了他的接受度,竟然被他問的一愣。
杜慫慫色-膽包心,又小聲加了句:“從現在開始還呢?”
“……”
他又被親了。興許是確認過心意的原因,這一次嘴唇覆上來時比上一次還要溫柔,好像在觸碰珍貴的瓷器。分開後,杜雲停捂著自己的嘴,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定然是紅了一大片。
他湊上去,還想再還一個,卻被顧神伸手推開了。
顧先生親的耳廓也微微發紅,淡然道:“還是分期。”
“……?”
顧黎的小算盤撥的門清,“這樣可以收利息。”
“……”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啊,慫慫很滿意。
在這樣的滿意氣氛裡,杜雲停覺得自己應該追加點什麼給顧先生當甜頭。可顧黎卻一轉身,重新把卷子抓起來,“但今天的題還是要做。睡前再做一套填空,來。”
杜雲停想,他的情敵果然是數學題。
還有英語題語文題理綜題……
這天晚上,躺在顧先生的床上,杜雲停做了個挺奇怪的夢。他夢見了顧先生擁有了後宮三千,他雖然是皇後,卻有一堆妃子和他爭寵。最受寵的皇貴妃整天頂撞他,動不動就難為他,名字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還有一個表麵清純可人的小賤人,實際上肚子裡頭一窩壞水,特彆喜歡彰顯自己的文采,據說也是京城裡名氣響當當的,名字叫《海澱密卷》。
醒來後的杜雲停抵著額頭,和7777說了這個荒唐的夢。
【真是太不像話了,是吧?】
【是啊,】7777也好氣,【你怎麼能不選王後雄?你這是歧視!】
杜雲停:【……】
完了,他對這個係統也徹底沒愛了。係統和顧先生一樣,從頭到腳都是容易被題目這種小賤人迷惑的料。
但知會了的心意多少也帶來了改變。雖然顧黎在給他補課時一如既往的嚴厲,絕不因他是自己的小男朋友而對他放鬆要求,那紅叉畫的,一個比一個觸目驚心。杜雲停捧著被他批改過的卷子,感覺跟捧著古代皇帝發下來的賜死詔書沒什麼區彆。
改變是在其它地方。共同坐在顧家豪車的後座上時,會有手悄悄地伸過來,若無其事牽著他的;在教室裡自習時,杜慫慫偶爾起了點懷心思去蹭他腿,也隻是被顧先生看一眼,筆杆敲敲他的頭。
顧黎從未談過戀愛,也不知戀愛究竟是該如何開展的。在麵對小男朋友時,其實還有一些手足無措。杜雲停並不像是他平常所解的題目,他在寫下一個解字後,便不知該將哪個公式套上去,才能真正解決這個問題——他好像一腳踏入了從未涉足過的領域,迫切地需要補充學習新的知識。
在這個領域裡,顧黎不僅要求自己拿滿分,還要求自己做對全部的附加題。
高三的學生畢業了,那一天有許多人站在樓上向下扔卷子扔書,白花花的紙鋪了滿草坪,底下的保潔阿姨死命地撿也沒能撿完,不得不喊了幾個收廢品的進場。在這一場狂歡結束後,杜雲停他們真正成為了這所學校裡最接近高考的一屆。這幾天各科老師都站在講台上開展深刻的思想教育,恨不能把危機感直接灌輸到每個學生的腦子裡去。
早讀的時間一再提前,從六點十五分便開始了。每天校門口都有趕時間的學生一路狂奔進來,跑著穿過走廊氣喘籲籲往教室裡去。要是運氣好,還能躲過去;要是運氣不好,一準已經有老師站著門口了,指著表對他教育:“都高三了,怎麼還這個時間點才來?——走廊蛙跳三十個!”
於是走廊上經常見蛙跳的學生,手背在身後,踮著腳往前蹦。這幾乎成了他們這層樓的一道風景,時常有早來的高一值日生站在樓梯口傻愣愣地看。
看著看著,一個更明確的念頭就映進他們腦子裡:他們也會有這麼拚命的一天。
這麼想,高一的學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他們由衷地盼著,這一天永遠都不要來臨。
準高三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打仗,從老師到學生都像是吃了火藥桶。然而今天的火藥有點猛,班主任走進來時,用力地摔了門。那哐當一聲,讓教室裡早讀的學生都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班主任虎著臉,對後頭說:“進來!”
後麵有一對男女學生跟著進來,杜雲停一看這個架勢,就明白了。
這是抓著了處對象的。
十六七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在這個年紀,人心底都存著遐想,日子又過的單純,瞥見個喜歡的、想靠近的,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在家長老師那兒,這就跟洪水猛獸差不多,是要被立刻消滅在萌芽狀態的。
“都高三了!”班主任的教棒在講台上敲的啪啪作響,“你們怎麼想的?進學校還牽著手,是生怕影響不了學習還是怎麼著?——你倆準備手牽手一塊考個大專?”
男生還比較剛,說:“老師,不是,我們有夢想。”
“有個屁夢想!”班主任說,“你倆本來有多好的未來,非得現在把這時間浪費在這上頭上?你們爸媽知道你們花他們的錢就是來學這個的嗎?”
男生倒還真正兒八經回答了,“知道啊。”
班主任擰起眉,“知道什麼?”
“知道我們倆談戀愛,”男生說,“我爸媽說,讓我倆一塊努力考同一所大學呢。”
聽了這一句,底下的起哄聲、鼓掌聲,全都嘩啦啦響起來。男生在這樣的聲音裡還抱了抱拳,說:“謝謝各位同窗捧場,到時候訂婚宴肯定給你們安排位置啊。”
班主任不說話了,隻是胸膛上下起伏,看著是被氣著了。他把教棒一扔,不再訓這兩個學生,轉而去摸手機,看著是準備約談一下思想更有問題的學生家長。被抓包的女生含著羞意笑了下,手被男生重新牽過去,大大方方走回了座位。
杜雲停感歎:“真好,有勇氣。”
他都能從這兩個人眼睛裡看到青春的火光。那麼亮,那麼純真,抱著不顧一切的勇氣和期待,幾乎快把他這個活了好幾個世界的老年人一塊點燃了。
顧黎聽了這句話,轉頭盯了他們好一會兒,似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