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頓了頓, 微微化開了些,仍舊鬆鬆包裹著青年。那聲音虛無縹緲, 淡淡道:“不要勉強。”
杜雲停這會兒還真沒勉強。
隻是這身體反應實在太過強烈,儼然是驚嚇過度, 眼裡頭含著的淚珠都沒斷過。杜雲停還不及為自己辯解, 那一團黑影已然抽身離去, 掀開通紅的帷幔,立在了桌旁。
杜慫慫:“……”
他要怎麼說,他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勉強?
他張了張口,卻聽見外頭一聲梆子響, 有光亮驟然自天邊浮現,硬生生將漆黑一片的天撕出了一條縫隙。有什麼人厲聲嗬斥:“魑魅魍魎, 也敢在我麵前作亂!”
是小和尚的聲音, 杜雲停坐直身, 有點心急。
他情知顧先生如今是鬼,偏偏那和尚就是捉鬼的,要是把顧先生捉了去怎麼辦?
他伸手去扯黑影,急匆匆想讓顧先生先走。
顧黎卻不動, 隻抬頭看了眼,神色淡淡。他仍舊立在原處, 那光亮無論怎麼擴展, 也無法儘他分毫,反倒是來不及跑開被照到的小鬼在這光柱裡頭被拉扯的老長,轉眼間掙紮著化為了一灘飛灰。
叫聲裡充斥著讓人頭皮發麻的痛苦, 猶如身處阿鼻地獄。
可小鬼數量著實太多,那一點光亮根本無法照的完全,很快便湮滅了,轉眼縮至針尖大小,消失不見。
“雕蟲小技。”
黑影平靜道,這才扭過頭來,望著自己身邊的生人。生人臉上滿是斑駁的淚痕,像是被嚇的緊了,模樣可憐的很。
兩人之間仍有一道紅緞連著,隻是如今,那緞子還綁在他的牌位上。
他看著生人時,這小生人也巴巴地望著他,輕聲地喚:“夫君……”
黑影頓了頓,隨即伸手在他額頭一點。杜雲停就在這一點裡仰頭栽倒下去,魂魄悠悠飄蕩起來,再睜開眼睛時,已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回來後,跳起來就去摸紙筆。
請來的小和尚已然轉醒,方才為了將他喚醒,已經動用了手中的看家寶貝。然而這隻惡鬼遠比他想象的腰強大要,他與對方交了個鋒,竟然落於下籌,不得不看著這年輕的男施主神魂離體,一麵急,一麵想著彆的法子救人。
再來不及,隻怕就救不得了。活人與死人不同,神魂離體時間不能超過三息,若是再長,魂魄不穩,就算是把人救回來,多半也瘋傻了。
如今看他睜開眼,小和尚倒是一驚。
怎麼醒來了?
他深知那些鬼魂,遇著個新鮮的生人,隻怕會把對方神魂吞吃個乾乾淨淨。……怎麼會毫發無損地放回來?
小和尚雙手合十,喊了句施主,杜雲停這才想起來,將寫了幾個字的紙匆匆揉成一團,回答個禮,“大師。”
小和尚不與他打機鋒,直奔主題,“你如何出來的?”
杜慫慫被這問題難了難。
他實際上是被他老攻放出來的,但這沒法說。他隻好換了個說法,道:“我也不清楚。隻是天上有一道光,正好照到我,好像有個人對我說該醒了……”
他說的心虛,小和尚卻若有所思,打量了這施主好幾眼。
他雖然不像師父那樣,一眼便能看透一個人的功德罪惡,可打眼望過去,這個施主周身氣息和善,也是沒害過人的。
倘若手上沾的有血,他自然不會前來助陣。
若是對方家中幾代都是好善樂施之家,有祖宗蔭庇,從死局之中脫身,也並非不可能。
杜慫慫明知故問,道:“難道不是大師將我救出來的?”
小和尚臉上有了些愧色,回答:“技不如人,慚愧,慚愧。”
他沒有在此處多待,自覺並不是這鬼物的對手,因此要回廟中再找一找救兵,尋個辦法。臨走時,他邀請杜雲停一道往廟裡去,住上幾天以保安全,都被杜雲停含糊搪塞過去了。
小和尚也不勉強,人各有命,生死由天,他並不能乾涉,隻與這施主道:“施主務必小心。這惡鬼道行很深,並不是簡單的鬼,如今又與施主有婚約在身——請施主務必不要惹惱他,等我消息。”
杜雲停聽了這句話,簡直喜出望外。他勉強按捺著心裡頭的喜意,問:“我和他,還有婚約在身?”
小和尚隻當他是怕,長歎一口氣,答道:“解契書沒能奏效,已被燒掉,這婚約自然還是在的。”
yes!!
杜雲停簡直要振臂呐喊,沒離成!
小和尚還沒看出來他這會兒的興奮勁,繼續道:“請施主多多保重,惡鬼食人,請不要惹怒他。”
杜雲停心說,我哪兒會惹怒他。
我特麼恨不得現在就被他澆一回花。
他想想,臉上不由得蒸騰上了股鮮豔的粉色,儼然一個懷春少女,看的7777歎氣又咋舌。
小和尚走後,杜雲停把床頭櫃前的金擺件捧起來了。他原本以為這是鬼前夫送給自己的,一直碰也不敢碰,如今知道了是顧先生送的,拿的就毫無心理負擔了,抱在懷裡來回端詳。
一直被供著的血玉也被拿過來,喜滋滋佩戴在身上。杜雲停手裡一個,身上一個,樂的幾乎要笑出聲。
【嘿嘿嘿。】
7777:【……】
看這春心萌動的樣。
杜雲停盤腿坐在床上,和自家係統感歎,【二十八,這麼看來,顧先生這個世界也很有錢。】
7777:【……是有錢。】
冥幣應該不少,隻要你花的著。
杜慫慫:【哎,其實我也想有錢一回的。】
7777:【?】
它的宿主靦腆道:【我還挺想試試包-養顧先生的感覺的。】
他還沒怎麼試過,唯一一個有些相像的小狼狗世界,等小狼狗長大後,他也就成了被養的那個。每天被舔耳朵毛,又揉兔尾巴,沒有半點金主該有的尊嚴。
係統覺得他著實想的有點多。
金主這個身份,想想都不適合杜慫慫。
杜雲停雙眼放空,表情又忽然變得高深莫測。他與係統說:【二十八,和你討論個技術性問題。】
7777:【你說。】
杜雲停真誠地說:【你說是鬼的話,還能用和諧膏嗎?】
7777:【……】
7777:【你就是在擔心這個?】
【怎麼能不擔心?】杜雲停咋舌,拍拍大腿,【剛剛我看見了,那就是一團黑影!黑影——】
還怎麼給他這朵小白花澆水呢?
怎麼在魚塘裡養魚呢?怎麼犁地開墾呢?
杜雲停還不想枯萎,他想盛開。
7777:【……】
它也情真意切地道:【你現在這樣子,就跟遇見女鬼的書生一樣,鬼迷心竅。】
不過人家書生都是想上,隻有你是想被上。
杜雲停摸摸下巴,隻對鬼迷心竅這四個字不怎麼滿意,糾正:【這叫顧先生迷心竅。】
因為顧先生是鬼,所以才會稀罕;而不是因為稀罕鬼,所以才稀罕顧先生。這個前後因果關係,杜雲停搞的不能再清。
他決定查查。
係統不吭聲,由著他打開電腦自去搜索。網上的獵奇內容不少,大多是,杜雲停接連看了幾篇濃墨重彩描寫女主角是如何生下鬼嬰的篇章,不由得低下頭,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看起來實在是不像能懷顧先生孩子的樣,這會兒上頭隻有因為害怕而被激起來的細小的疙瘩。杜雲停粗粗瀏覽過去,沒有人把到底怎麼和鬼開花澆水這件事說的清楚,一到重要環節就拉燈,用諸如“生命大和諧”“冰火兩重天”之類的詞彙匆匆對付過去。
他不高興了,這就跟你衝著一鍋紅燒肉去,等上桌了才發現是盤子沒半點油水的青菜炒青菜一樣,都讓人失望。——平白無故拉的什麼燈?
【誰說平白無故?】係統說,【分明嚴打。】
杜雲停明白了,感情是嚴打堵塞了他前往幸福的道路。
他沒能在網上搜羅到有用信息,直至晚上睡覺,都在擔心用不了和諧膏的事。
沒水澆這種事,是很容易顯現出來的。杜雲停上班時有點無精打采,對著電腦屏幕寫著程序。
前兩天與他一道加班的男同事經過了電梯那一件事,最近都下班下的早,說什麼也不肯再留下來加班,一過六點,便站起身來收拾東西。楊達從他桌旁路過,正聽見他嚷嚷的聲音:“真是邪乎了!你們是沒看見,陸澄往電梯口走的那架勢,攔都攔不住——”
楊達眼睛微微一眯,腳步頓住了,停在原地聽他講話。有同事信,也有同事不信,不信這個的就說:“你瞎掰的吧?上哪兒這麼邪門?”
男同事言之鑿鑿,要大家都去看監控,“我這騙你們乾嘛?監控裡頭都記錄的一清二楚——就差一點,陸澄差點連命都沒了!”
“可我看陸澄挺正常的啊,”有人說,“他平常最怕這種東西了。”
楊達聽了兩耳朵,又扭過身去看坐在辦公室那頭的青年。杜雲停仍舊對著電腦,手上動作並沒停,飛快地做著手頭工作,並沒什麼驚嚇過後的模樣。
楊達知道陸澄,陸澄從不瞞他,年幼時被鬼嚇過許多次,如今光是聽見鬼的話題就腿軟。
他腳步一轉,朝著杜雲停的桌子走去,在上頭輕輕一拍。
“陸澄,”他說,“寫程序呢?”
杜雲停抬頭看他一眼,並不想和渣攻虛與委蛇,隻簡單道:“嗯。”
楊達沒走,還探過頭看他電腦屏幕。這一看,他在青年的桌上看見了一塊血紅色的玉佩,玉佩玉質清潤通透,水頭十足,一看就知道是上好貨色;隻是裡頭有絲絲縷縷的紅色,像是人皮膚下頭蔓延蜿蜒的血管,在裡頭流動。
他眼睛毒,知道這是好東西,瞳孔微微一張,又鎮定下來,若無其事道:“這是什麼?”
他伸手就去碰。手指還沒探到那塊玉,隻覺得冷,冷的徹骨,指骨都發出了瑟瑟的響聲。楊達打了個哆嗦,猛地把手收回來,手指上已然多出了一大片青紫,就好像把手浸透在了冰窟裡。
他聲音有些發顫。
“這是你的?”
杜雲停說:“是。”
他當著渣攻麵,自然地把那一塊玉拿起來了。比起楊達的劇烈反應,他拿起玉時,簡直就像是拿起來了一個尋常物件,相當平常地握在了手裡。
他問:“怎麼?”
楊達說:“沒什麼。”
他心裡頭砰砰直跳,知道那玉定然是個了不得的東西,——隻可惜到不了他手裡。楊達又想,陸澄如今連鬼也不怕了,難道就是這玉的功勞?
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平安符雖然能保他平安,卻隻在他不動歪心、不主動招惹的情況下有用。楊達嘗過了下墓的甜頭,並不甘心就此止步,他還想嘗試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