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空間並不大, 青年的袖子幾乎挨蹭著男人的衣角。
杜雲停沉默了會兒,主動搭了話, “您也是住在這兒的?”
男人惜字如金似的,隻從嘴裡頭蹦出一個單獨的字:“是。”
青年沒氣餒,仍然在他身旁站著,“您去幾樓?”
男人終於扭過頭, 掃過他一眼,“六樓。”
“真巧, ”杜雲停眼睛眨也不眨, “我也去六樓。”
【……】
7777提醒,【你房間在五樓。】
【現在在六樓了。】杜雲停半點不好意思都沒, 打定了主意要跟著人走。他這句話從嘴裡頭吐出來時,半點心理負擔都沒, 男人聽見了,扭過頭看他時, 眼睛裡像是帶了些淺淡的笑意。
那笑意不過是一瞬,轉眼就像露水似的蒸發了。杜雲停並不曾留意。
他亦步亦趨跟著人下了電梯, 同樣向右邊的走廊走去。顧黎打開了611的房門, 禮貌地淡淡衝他頷首, “再見。”
杜雲停說:“再見。”
他心裡頭有點遺憾, 來回在房間門口踱步, 還有點想不通。
【顧先生這不是能化形嗎?】
怎麼之前老寄生在血玉裡頭?
7777想了想,倒是給了個中肯的答案,【應該是看你怕。】
【……】杜慫慫委屈的一批, 【我不怕啊。】
7777:【你都哭了。】
【……】
7777指出:【不止一回。】
是很多回,哭的梨花帶雨,止都止不住。
【……】
杜慫慫好恨。
原主屬性誤他。
但顧先生能化形,總算是件好事。起碼能騙過這身體,讓他不時時刻刻想著顧先生是鬼。
說真的,杜雲停在之前挺擔心,比如他以後和顧先生種花的話,就原主這怕鬼的屬性,會不會中途直接昏死過去。
公司安排的出行計劃本是整整一周,如今突然出了意外,大家都沒了出去玩的心思,隻成天窩在酒店裡。警察在報案之後很快趕到,法醫檢查了屍體後,給出了窒息而亡的結論。
可被發現時,屍首就仰麵躺在地上,如何會窒息而亡?
他也不曾有水腫,顯然不是淹死。
脖頸上沒有勒痕,更不是被勒死。
杜雲停的心中隱隱有了猜測,沒有說出口。隻是他猜到了,其他人自然也想的到,當日一起參加遊戲的同事打了個哆嗦,小聲說:“……會不會是那些冥幣?”
女同事還沒明白,“這什麼意思?”
男同事咽了口唾沫,神色變得有些倉皇。他比劃著,指給在場的人看,“那些冥幣還挺厚的。又厚,又浸透了水,要是正好貼在臉上……”
足以讓一個人窒息。
可這樣的概率**件,真的有可能發生嗎?
就那樣巧,風吹起了地上飄散的冥幣,恰好蒙住了這人的口鼻嗎?
這其中還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譬如不知從何而來的冥幣。正常人來酒店住宿,不會攜帶這樣奇怪的東西,警察將這作為了一個線索點,以此開始調查,將酒店中的人一一傳喚。
答案是沒有,他們所有人都說,自己從未將冥幣帶進來過。警察調取了他們在機場過x光機時的行李圖像,也沒有任何異常的圖樣,——這些冥幣,當真不是住在這裡的遊客帶進來的。
酒店中針對客人的監管鬆了不少,警察單獨約談了他們,找了小黑屋與他們一個個進去聊。
顧黎也被叫了出來。
他同樣是酒店客人,自然免不了嫌疑。警察挨個兒排查過去,禮貌性地問了他昨天晚上的動向,是否有不在場證明。
顧黎回答:“沒。”
警察盯著手上的筆錄本,忽的道:“可你住的是個雙人標準間。你沒室友?”
顧黎臉上仍舊沒什麼多餘表情,淡淡道:“沒。”
前台也道:“這位客人是一個人住的。”
警察的手在本子上叩了叩,又問:“您是做——”
顧黎說:“做生意的。”
他抬起眼,目光朝著一邊微微一掃——那邊有青年站著,這天與前兩天穿的又不同,許是因為來海邊,衣衫都格外輕薄,白襯衫底下隱隱約約透出點肉色。
做生意其實是個含糊概念,小本生意和開公司都叫做生意。警察還想追問,抬頭對上對方的眼睛,竟像是被忽的紮了下,他感覺一股陰涼的寒意猛地泛上來,緊緊纏繞著他心臟,竟然有些膽寒。
他也算是見過許多大場麵的人,窮凶惡極的歹徒並非沒有見過。……可這人給他的感覺,要比那些惡人令人害怕的多。
並非是出自對邪惡的畏懼,倒好像他自己在男人這兒就是隻螻蟻,是不值一提的螻蟻仰望著比自己高大許多的人的畏懼。
警察沒再喊他,一轉身去問彆人。顧黎得到可以回去了的答複,身子一轉,朝著電梯走去。
他走上來,眼看著電梯門就要關了,忽的聽見有人的聲音:“等等——先等一等!”
顧黎眉頭微微一蹙,不動聲色伸手擋住電梯門。青年氣喘籲籲從門裡擠進來了,站在他身側,撫了撫胸口,小聲地和他道了聲謝。
“多謝您幫我按著,不然我還得等上好久。”
男人眉梢一挑。杜雲停看出他的疑惑,解釋:“我比較怕鬼,最近又出了事,不怎麼敢一個人坐電梯……”
他眼睛一垂,密密的眼睫覆著眼瞼,又黑又長,看著相當乖巧,像是那種放在貨架上會被小姑娘搶著帶回家的娃娃。
顧黎驟然移開目光,不曾說話。
電梯到了三層,門打開時,外麵站著楊達。楊達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掠過去,於杜雲停身上停留了好幾秒,瞳孔顏色好像比平常青了些,看著不怎麼像人,倒像隻布滿粘液的爬行動物。
他舔了舔嘴唇,盯著青年,又扭過頭去看男人。腳步有些踟躕,像是原本打算上這架電梯,卻又礙著什麼不敢踩上去。
顧黎沒有看他,隻問:“上來不上來?”
渣攻幽幽地望著他,忽的向後退了一步,已然算是回答。
顧黎按了關門鍵。
電梯門慢慢在他麵前合上了,楊達眼睜睜看著,青年白淨的臉漸漸在門的縫隙中縮小,最終被這道門阻隔在了另一麵。
他又禁不住舔了舔嘴唇,舌頭靈活地繞過上牙齒,臉頰卻是僵硬的,強行將肌肉調動起來時,臉上的線條凹陷下去,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溝。他盯著上行的電梯,喉嚨裡發出了嗬嗬的低笑。
“有意思……”
他慢慢說。
“有意思,有個大鬼……”
楊達驟然轉過身,頭也不回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電梯到達六層,男人率先邁步下去。
“離他遠點。”
他忽然側首,對著杜雲停扔下了一句。
杜雲停點點頭,很有些受寵若驚,表明自己知道了。他跟著男人往前走幾步,想著怎麼才能跟顧先生睡一間房,下意識就走到了男人房門口。
顧黎拿房卡刷開門,瞥著他。
杜慫慫:”……“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人家門口了。
顧先生客套說:“進去坐坐?”
那必須好!杜慫慫雙眼發亮,就要往裡進。恰巧這個時候對門開了,杜雲停同單位的一個女同事走出來,瞧見他就好像得了主心骨,忙喊他:“陸澄,還好你在。你先過來,我有點害怕……”
她咽了口唾沫,仍然心有餘悸,“我剛剛做了個噩夢。我那天也玩筆仙了,剛剛……我夢見筆仙來找我了。”
女同事顯然是當真被嚇得不輕,這會兒撞見原主這種最怕鬼的人都覺得有安全感,一定要將對方拉進來。杜雲停不怎麼想走,眼巴巴看著男人,女同事也瞥見了,登時覺得那樣的人更有安全感,忙招呼:“這位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話,也可以一起進來坐坐。”
多一個人總是好的,不都說青年男子陽氣足麼?
杜雲停默默地看著女同事:“……”
不是說怕鬼嗎,這麼這會兒這麼積極地要把最大的鬼往自己房間裡拐?
他扭頭望眼男人,征詢地問:“顧先生?”
男人眼睛黑沉沉的,看不著底。
“你知道我的姓?”
青年說:“剛剛聽警察說了。”
他又道:“顧先生要是沒事的話,不如和我們一起待一會兒吧。”
他微微抖了抖,小聲說:“……我也有點怕。”
真是膽小又嬌氣。
男人看他一眼,邁動步子往房間裡去。女同事鬆了一口氣,忙招呼著他們坐下,自己坐在對麵,跟得了救命稻草一樣坐著。杜雲停問:“你那天問了鬼仙什麼?”
女同事臉驟然一垮,說:“就是問的要命了。——我那天問了,我會什麼時候結婚。”
當時,鬼仙回答她的答案是一天後。
生,死,結婚,生子,都是最不能觸及鬼的東西。她瞧見之前那個同事的遭遇之後,總有些心驚,雖然不知是不是當真和鬼仙有關,可萬一真有關……
難道她會在今晚,和鬼結門陰親?
她光是想著就膽寒,深深懊悔自己那一天脫口而出便是這問題。父母每天不要命似的催,家裡七大姑八大姨也著急忙慌地想把她嫁出去,她雖然不急,但在家裡這樣整日裡給她介紹男人的氛圍下,隻覺得喘不過氣,這才想要問問姻緣。
可她還不想姻緣變惡緣。
“它當初說是今天。可現在我能結什麼婚?在晚上和個鬼結婚嗎?”女同事聲音抖著,用力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那我還算是人嗎?!”
杜雲停誠心誠意道:“其實,和鬼成婚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麼糟,關鍵是看你遇上了什麼樣的鬼。”
比如他家顧先生,攢的了火球趕的了小鬼,特彆讓人有安全感。
女同事隻當他這是風涼話,“鬼哪還分什麼樣的,難道還有好鬼壞鬼?”
杜雲停說:“鬼就是死了後的人。人都分好人壞人,鬼當然也分好鬼壞鬼。”
女同事臉上的粉底液被她的手蹭掉了一大塊,妝容有點花,顯然是聽不下去。
就在這時,顧黎忽然道:“既然這樣,就再把鬼仙叫來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