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七流
陸言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裡,他是一個通體漆黑的巨人,沒有四肢躺在金色的粘稠液體裡。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青翠草地。
這些液體,有一部分浸入了他的身體,帶來一些燒灼的痛意。但更多的,卻是被烈日蒸發成了水汽。
許多白色的小人在他身上滑來滑去,很像是小雞仔圍繞著老母雞。
離他最近的一個白色小人趴在他的耳邊,道:“陸言,聽說你都當三甲醫院主任了?恭喜啊!比我當年快多了。”
陸言說不出話,甚至連脖子都挪動不了。
“我看看,你的舌頭有點病變,但是插著十字架,已經快好了。心臟對於你的體型來說,稍微有點小了。喉嚨的聲帶拉傷,沒找到耳朵。五官隻有眼睛是好的。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把自己搞的這麼慘。”
它的話,讓陸言微微有些茫然。
“……係統?”
這一次,係統沒有回答。
白色小人繼續道:“急診科的醫生雖然基本是全科醫生,但是你這個還是太難搞了,好在都不是致命傷。我幫你把大腦上的傷口縫起來了,以後你就不會頭痛了。”
陸言:“……?”
頭痛是陸言小時候的毛病了,自從母親死後,他就再也沒有頭痛過。
以至於很多時候,陸言都想不起來還有這麼一回事。
“我們要走了,小陸。”白色小人道,“你要好好的,主任隻能幫你到這了。”
說完,一個個光點從他身上跳了起來,像是泡沫一樣,飄到了天上,隱匿進了雲層裡。
陸言醒來的時候,是在毛茸茸的老虎背上。
他的臉上還蓋著一張黑布,估計是為了擋光。
陸言掀開臉上的布,坐了起來。昨天一身黏糊糊的液體已經曬乾,很不舒服。
他問係統:“我睡了多久。”
[24小時。]
周圍的環境,明顯已經不是神庭。
陸言眨了眨還有點發澀的眼睛,詢問:“真主死了,胡主任呢?”
[他們本來就死了,真主死了,聖池無以為繼,白色的靈魂自然也消失了。你問這個乾嘛?]
陸言轉過頭,看見一個拚裝好的簡易板車,寧淮躺在上麵,身上還蓋著一層白布。旁邊是白狼和青鳥的屍體。
猛虎馱著一個,拉著三個,健步如飛,像極了免費的壯勞力。
陸言揉了揉眉心:“……車呢?”
寧淮:“打架波及範圍太大,停在門口的都壞了。”
現在是10月,長嘉緯度低,今天氣溫起碼直逼三十攝氏度。
“現在這個溫度,昨天還下過雨,水汽增加,屍體24小時內就會發生腐爛。”陸言道,“因為內外氣壓差,屍體會噴出血水。皮膚表麵也會出現綠斑和腐敗水泡,可能還會有死後嘔吐和死後排泄現象。”
說著說著,板車似乎是碰到了什麼石頭,在地上狠狠一抖。
白狼嘔出一灘腐敗血水,不少濺到了寧淮的身上。
陸言本著專業的態度建議:“恕我直言,你剛生完孩子。這裡沒有針線,我不希望看見你傷口長蛆。”
寧淮打斷了他:“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隻有普通人才會傷口長蛆好嗎。”
他之前也受傷過很多次,醫療條件非常簡陋,基本沒有醫療,自己也慢慢地把傷勢養好了。骨頭都沒長歪過一根。
猛虎:“你們可以不要說了嗎,我拉這麼重的車,天還熱,本來就有點中暑,現在更想吐了。”
雖然三人並沒有就屍體處理上達成一致,但路過一個廢棄超市的時候,陸言還是叫下了停車。並且從廢土堆裡翻出了還能用的洗發水,沐浴露,以及一次性內褲。
去河塘堰洗完澡後,陸言覺得舒服多了。
回基地,一路上都沒遇到合適的車,全靠猛虎拖運。白狼、青鳥、寧淮,三個人加起來起碼有一噸重。累的猛虎直翻白眼。
路邊停著的汽車大多停擺了四十多年,發動機都踩不動。
陸言看了眼後麵的屍體,道:“快出現巨人觀了,到時候大概率會炸。火化了吧。”
這一次,寧淮沒有堅持。
他們找了些濕氣不大的乾草,把青鳥和白狼埋成了兩堆。白狼因為畸變,大的像是小山包,需要的草也格外的多。
猛虎點燃了打火機,鼻子一酸:“我要放火了。”
寧淮顯得很是沉默,遲遲沒有回答。
最終,這把火還是燒了下去。
漆黑的夜裡,火光衝天,火焰像是跳動的精靈,照亮回家的路。
這種原始的焚燒方式,骨灰和草木灰混在了一起,勉強能扒拉出幾根骨頭。
陸言找到了兩個小箱子,手覆蓋上鱗片,等火熄滅後,直接進草垛裡,把骨頭翻了出來。
此時草垛內部溫度還挺高,陸言取完後,整隻手都在泛紅。
寧淮說了聲謝謝,抱著骨灰盒看了半宿灰蒙蒙的天,最後啞著嗓子問:“不是說青鳥是鳳凰的一種嗎,怎麼就不會涅槃呢?”
“還有白狼,如果他沒有自儘。是不是也能救回來啊。”
可惜,世界上永遠沒有如果。
*
第四天下午,陸言一行人成功回到了蒼穹基地。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因為係統可以導航,這個回來的時間大概要一直拖延到半個月後。
陸言對此的解釋是自己記性好,記得來時的路。
他們回來的時候是傍晚,李東成正在愁眉苦臉的鋤地,看見村口有人,激動的把鋤頭一丟,朝天大喊:“寧隊他們回來了!!”
為了隱蔽,這裡的建築大部分都是半入地式的。
李東成話音一落,無數小土包裡鑽出了人影。甚至有人喜極而泣。
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寧淮對這些人的意義,簡直是一種信仰,代表著希望和未來。
寧淮揮手示意:“我沒事,我沒事。好消息,神國行動成功了。”
這話一說完,周圍人反倒是都愣住了。
李東成問:“真的?”
結果還沒等到回答,自己眼淚就開始嘩啦啦的流。
當時長嘉被封鎖的時候,他還很小。神族們在真主的指示下,一窩一窩的屠城。隻留下願意叛變的人類,幫他們處理雜事、維持秩序。
當時長嘉內部分為了兩個派係,一個是抵抗派,一個是投降派。投降派認為,真主是他們永遠的神,歸順於真主也沒什麼不好,更何況神族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抗;抵抗派則是短暫的從信仰的迷夢中清醒,在外界天啟者的協助下,宣揚汙染物的可怕,希望群眾能擺脫洗腦。
他父母都是堅定不移的抵抗派,所以全死了。
李東成是寧淮從廢墟裡挖出來的,當時還瘸了半天腿,後來覺醒後才長好。
在神國完成了第一步分化後,投降派裡,那些跪的不夠標準的人,也成為了異教徒。
再後來,投降派裡的部分人受到真主的眷顧,成為了“神族”。
再後來,新出生的眷族們,已經忘卻了身為人類的曆史。
但李東成卻記得,他父親死的時候,是怎麼堅定的握住了他的手,跟他說孩子你彆怕,死亡是必然的結果,但是至少我們可以選擇怎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