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一更(2 / 2)

他連俞程林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許星辰在老家一年,和俞程林又熟悉了起來,挑魚的時候,倆人聊了半天,俞程林還不肯收他的錢。

“那行,改天我請你喝酒。”許星辰說。

從菜市場出來,許大海說:“這小夥子不錯呢。”

許星辰就笑,眼睛有些濕潤。

十幾年前,他將俞程林叫出學校,狠狠揍了他一頓,一口一個變態地罵,還告訴了俞程林的家人,仿佛男孩子喜歡男孩子,是極惡心和難以理解的事,十幾年後,都不知道俞程林是直是彎,都開玩笑地想撮合他們倆。

過去的事,都忘了。

忘了也好,隻記得自己叫許大海,許星辰是他的兒子。

隻知道老子老了,病了,依靠兒子,是理所當然的事。

倆人晚上喝了魚湯,此後每隔幾天,俞程林都來他們家送魚。

許大海坐在院子裡,看著許星辰站在梯子上摘柿子,問說:“俞程林這小子,是不是喜歡你啊。我看他不錯啊。”

他甚至還偷偷跑到菜市場去,問俞程林喜不喜歡他兒子。

“我兒子不是變態呀,他不知道,我瞞著他來問你的,你要是不是,彆罵他。你喜不喜歡他,我兒子是大學生,在北京上班,可有出息。”

俞程林笑了笑,又驚,又感觸,說:“我是。”

許大海眉笑眼開:“那你考慮考慮呀,他還蠻喜歡你。他單身。”

許星辰接到俞程林的電話,跑過來接他,回去的路上許大海就念叨說:“我死了,你怎麼辦呀,身邊也沒個人。你老了,誰照顧你啊,也沒個孩子,身邊還是要有人照顧你呀。”

許星辰已經聽膩了這些話,也不回答,父子倆拎著魚回家。

冬天過去,春天便來了。

許星辰給他打了一盆熱水,讓他洗腳,自己則坐在旁邊看電視。許大海泡了一會腳,有些發呆。許星辰關了電視,就坐在他旁邊問:“洗好了麼?”

“好了。”

許星辰去倒洗腳水,然後給他擦腳,一邊擦一邊問:“你是誰啊?”

“我是……”許大海愣了好一會,然後笑了笑,似乎有些尷尬和呆滯:“我是誰啊。”

許星辰停下手裡的動作,蹲在地上抬頭看他:“你想想,你是誰?”

許大海很努力地想了一會,笑著說:“我腦子,現在糊塗了,嘿嘿嘿。”

“許大海,你是許大海。”

“我是許大海。”

“那我是誰?”

“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是誰了麼?”

許大海就尷尬地笑了笑,兩隻手摩挲了一下膝蓋。

許星辰說:“我是你兒子。”

許大海沒什麼反應,隻說:“我兒子是許星辰。”

許星辰就笑了,說:“對,我就是許星辰,是你兒子。”

許大海就笑,很尷尬地笑。

許星辰兩隻手放在許大海的膝蓋上,仰頭問說:“你不認識我了麼?”

許大海看他神色有變,略有些驚慌,說:“對不起,你……你是,你是誰?”

許大海記得自己的兒子叫許星辰,許星辰就在他眼前,他卻認不出他了。

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許星辰將頭埋在許大海的膝上,說:“我是你兒子,我叫許星辰,星辰大海,是陸明芬給我起的,陸明芬是我媽……是你……”

他說完就嚎啕大哭起來。許大海溫熱的手摸著他的頭發,手足無措了一會,神色漸漸轉悲,也跟著嗚嗚哭了起來。

許星辰還有父親,許星辰也沒有了父親。

在失去的一刹那,愛達到了頂峰,他們成為了最親密的父子,沒有隔閡,隻有無儘的不舍與愛。

沈金台總算不用壓抑自己了,他哭的的鼻涕都流下來了,可是鏡頭並沒有給他任何特寫,隻給他們父子倆一個遠景,父子對泣,足以讓劇組所有人眼眶濕潤。

劇組拍完這一條,便去拍外頭的雨。

淅淅瀝瀝,電影中,那一年的第一場春雨。

整部電影關於“春夜喜雨”的元素並不多。

仇紅介紹背景的時候說過一次,說許大海是一名人民教師,最喜歡的一首詩,就是《春夜喜雨》,父子倆重聚的第一年,下春雨,許大海對著院子裡的雨,吟過這首詩。

許大海房間的牆上,掛著一幅字,寫的也是《春夜喜雨》,這是為數不多的,仇紅介紹過的道具,說是許星辰十四歲那年,上初二,參加縣裡舉辦的書法大賽,還得了獎,回來以後,就給許大海也寫了這首詩,這幅字一直貼在許大海房間的牆上。

電影並沒有給這幅字特寫,但每次房間的鏡頭,都會帶到它。沈金台覺得這首詩大概對仇紅有特彆的含義,所以仇紅用這首看起來和電影主題並沒有什麼關係的詩,做了電影的名字。

也或許家父子的感情,就像這春雨吧,潤物無聲,不著痕跡,也像這電影,緩緩道來,安靜克製,等到從頭看到尾,卻發現它濕潤了整個心房,既溫暖又悲情。

電影最後的鏡頭,是一夜春雨過後,萬物複蘇,許星辰牽著許大海的手,走在田野上。花草都是濕潤的,紅花綠葉,很是嬌豔。

那時候的許大海,已經不認識許星辰,可他很依賴他,知道他是他最親的人,像稚嫩的孩子,可能還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麼意思,卻依賴著照顧自己的父母。

電影到這裡結束,意猶未儘,也無需要講的更明,更多。

拍完以後,一向冷靜克製的仇紅,掩麵痛哭,哭完了雙手合十,朝大家鞠躬說:“謝謝,謝謝。”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沈金台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春天。二月天氣漸暖,昨夜的一場雨,南城已有綠葉新花。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他閉上了眼睛,說:“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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