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來查去,留檔的文件皆無問題,莊凡心打給工廠負責人,一問,對方說林設計同意了的。
翻出半月前的聊天記錄,工廠的頭兒曾聯係過林設計,直言縐綢多麼好,今年價格也合適,而林設計確實是應了。沒往上報,工廠直接換了料子。
莊凡心問:“你有什麼權利擅作主張?”
林設計啞然:“對不起總監,我當時太忙了,沒仔細看,就稀裡糊塗回複了。”
莊凡心像是什麼都記得:“你那天曠班一下午,忙什麼?忙的是私事兒,現在要讓公事兒為你買單?”
一控出現大問題,莊凡心沒發火,但輕聲詰問更有種山雨欲來的氛圍,他提溜著兩條裙子回辦公室,摔桌上,開始和工廠的人一通通打電話。
口乾舌燥之際,林設計端茶進來,莊凡心連眼神都不給,直接道:“你那工廠在福建,十有八/九要跑一趟,做準備吧。”
林設計說:“總監,我走不開。”
莊凡心蹙著眉:“福建太遠是麼?人事部挺近,辦辭職也挺方便的。”
林設計終於解釋,家中老人生病住院,剛完成手術。莊凡心撫一把前額,大家瞧著光彩照人,其實都是凡夫俗子,都有一本念不好的經。
“先出去吧。”他說。門關上,他靠著椅背旋轉半遭,望著窗外雪景想辦法,窗前的架子上放著保溫包,是昨天燉了六小時的湯水。
從兜裡摸出打火機,莊凡心給顧拙言發消息:“給我個地址,今晚還你打火機。”
顧拙言剛喝了藥,不想被瞧見這副病態,回複:“我不著急用,先在你那兒放著吧。”
莊凡心問:“湯喝完了麼,我還要拿湯盅。”
一股拒不掉的氣勢,顧拙言一邊咳嗽一邊發送了公寓的地址。他沒去公司,今天在家辦公,下午燒得厲害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莊凡心卻一口閒氣都沒喘,手機打到欠費,晚上加班到十點鐘才走。外麵冰封雪飄,他小心翼翼地駕駛,循著導航到了中環置地。
停在道旁,莊凡心還沒吃飯,想去街對麵的便利店買個麵包啃啃。剛熄火,林設計發來一條消息,得有幾百字,是對今天事故的道歉。
莊凡心沒看完,問:“家人怎麼樣?”
林設計回,在重症監護,還沒醒。莊凡心囑咐句“好好照顧”,已無啃麵包的胃口,下車走向便利店,同時按下顧拙言的號碼。
“拙言?”他說,“我在正門外的街上,你下來吧。”
顧拙言回:“好,五分鐘。”
穿上羽絨服,顧拙言拎著湯盅出門,在家窩了一整天,高燒漸退,希望不會被莊凡心瞧出來生病。
溜達出大門,望見路邊的未熄火的車,他走過去,俯身從副駕窺探的時候愣住了。駕駛位上,莊凡心仰頸枕著椅背,手肘搭在車窗上,指尖夾著一支冒火星的香煙。
抬起小臂,莊凡心含住煙嘴輕吸一口,對窗外呼出去,兩瓣唇仍微微張著。他晃見了人影,扭頭衝顧拙言一笑,傾身幫對方推開車門。
顧拙言坐進來:“怎麼還抽上了?”
莊凡心撣落煙灰:“你不是說解乏麼,想試試。”他遞上那隻打火機,連上在便利店剛買的一盒煙,“都給你吧。”
顧拙言問:“累著了?”
“嗯,加班。”莊凡心沒細說。不過他真的很累,以至於不敢扭臉直視,怕顧拙言發覺他眼中的疲倦。但神思很敏捷,反問道:“鼻音這麼重,感冒了?”
顧拙言也不細說:“沒事兒。”
莊凡心似是埋怨對方粗心:“還叮囑我彆感冒,自己先病了。”終究關心更多,他扭頭端詳顧拙言的模樣,“臉有點紅,發燒了?去醫院沒有?”
顧拙言說:“吃藥了。”一提及醫院,忍不住想到那天,他回視莊凡心的眼睛,“你有沒有身體不舒服?”
莊凡心答:“我都好啊。”
襯著車廂內不太明的燈光,莊凡心和顧拙言沉默拉鋸,有的話沒問,卻像正在質問。許是心虛,又許是筋疲力竭,莊凡心率先鬆了精神,他喘口氣,將保溫包遞過去:“回家熱一熱,嘗嘗。”
顧拙言咽下一口空氣,接過下了車。
關上門,顧拙言拎著沉甸甸的湯往回走。他看得出來莊凡心心情不佳,疲憊以外還很頹喪,像是遇到什麼困難。他猜測,是否和去醫院那天有關係?
難道莊凡心真得了什麼病?
走出去一截,顧拙言掉頭返了回去,他停在副駕駛外麵,俯身敲了敲車窗。待莊凡心看來,他道:“出什麼事兒了,跟我說。”
莊凡心抱著方向盤丟魂,這人總能察覺他的低落,當年他被籃球隊揍了,顧拙言說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窩囊蛋了,他笑得很好看:“公司的事兒,我能處理好。”
顧拙言點點頭,卻還不走,機靈地轉換話鋒:“我不太好。”
莊凡心馬上問:“怎麼了?”
“頭暈。”顧拙言說,“把扶我回去。”
莊凡心抿著嘴不拆穿,哪是頭暈,明擺著不信他的說辭。熄火下車,他繞過車頭走到顧拙言的身邊,一把挽住那胳膊。
並行雪上,羽絨服摩擦得吱吱作響。
他們往回走,在縹緲的小雪花裡。
莊凡心趁機觸碰顧拙言的手,他的手掌凍得冰冷,而顧拙言因為發燒變得灼熱。想起那天顧拙言掙開不讓他牽,便收回,卻始料未及,整隻手已經被包裹住。
“隻給你暖到單元樓。”顧拙言說。
莊凡心繃著笑,低低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