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凡心比顧拙言想象中堅強得多。
離開公司, 莊凡心不回家, 如約去和化妝師見麵。地點定在一家沒什麼煙火氣的餐廳, 人很少,他們來早了,還趕得及吃頓飯。
顧拙言胃口不佳,半晌隻嘗了塊豆腐, 莊凡心倒像是餓極了,吃得薄唇油汪汪,牽動嘴角, 一邊吃一邊疼得擰眉毛。
顧拙言斟茶:“彆噎著,怎麼吃那麼急。”
“餓啊。”莊凡心咕噥, “挺好吃的,我再添一碗。”
顧拙言回憶道:“以前從不正經吃飯, 磨磨蹭蹭,扒幾口就完事兒了。”不禁有點納悶兒,“現在好像也不是每次都吃這麼凶?”
莊凡心停住筷子:“你琢磨我吃飯乾什麼……”他越過碗沿兒看對方, 偷摸地, “我就是餓了, 打一架消耗體力。”
顧拙言說:“幸虧隻是消耗體力。”如果拿針的是對方,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莊凡心,以後不動手了行不行?”
莊凡心點頭如搗蒜, 他明白顧拙言心疼他,更擔心他。
一餐飯吃完, 化妝師到了,叫麥冬,昨天剛飛回國內。莊凡心臉上掛彩,打招呼時笑不開,透出一種難堪的羞澀。
寒暄幾句後二人迅速進入正題,基礎信息已經溝通過,莊凡心拿著平板給對方看場地設計,解釋燈光的安排。麥冬好奇地問:“對了,這場秀的名字是?”
莊凡心回答:“叫莊生曉夢。”
顧拙言坐在一旁翻雜誌,聞言頓了頓,覺得很妙。麥冬也很喜歡,等把全部信息梳理後,他給出對於妝發的設計意見與莊凡心討論。顧拙言旁聽,形容詞能聽懂,術語聽不懂,舉例中的某場秀、某次生態時裝展聽起來更如天書。
風格定下來,莊凡心打開一張詳細的名單:“這是秀展當天的模特人數,你儘快定下妝發師及助理的總人數,然後培訓期限最晚後天反饋給我,可以嗎?”
“沒問題。”麥冬道,“培訓完成,咱們直接約個試妝?”
莊凡心盤算著:“服裝和鞋履基本到位,第一次模特試衣的時候我聯係你。”他輕抿嘴唇,有一空當的沉思,“配飾完成後,就齊活兒了。”
顧拙言的目光早已離開雜誌頁,在一旁打量著莊凡心,曾經的那個男孩兒已然成熟,對行業熟悉,辦事老練,哪怕一夜未眠,哪怕情緒失控挨過拳頭,仍能一絲不苟地將事情處理妥當。
手機振動,顧拙言起身去接電話,在落地窗那邊的小花園:“喂,媽?”
薛曼姿說:“你姥爺想和小莊見見麵,他之前跟你提過的。”
顧拙言機敏地問:“那為什麼你打電話?”
“我也一起,不可以嗎?”薛曼姿說,“最近有沒有時間,你來安排。”
顧拙言說:“過一陣吧,最近他在準備秀展。”轉過身隔窗望著,那位化妝師已經談完離開了,莊凡心滿臉倦容地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杯水,不知道在想什麼。
聽見腳步聲,莊凡心抬起頭,落地窗外的陽光灑進來,見顧拙言逆光站著像一尊溫暖的神。他凝望數秒,心頭都熱了,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顧拙言握住,坐下:“談妥了?”
“嗯。”莊凡心主動說,“家裡或公司有事情的話就去忙吧,我沒問題,保證再也不惹是生非。”
顧拙言不怕他惹麻煩:“保證個彆的吧,現在就回家好好睡一覺。”
莊凡心麵露難色,配飾方麵飄懸未定,短時間內找不到幫手,他隻能迎難而上獨自應對……他撐著笑意:“睡一小會兒,然後抓緊時間畫稿子。”
顧拙言無奈得很,陪莊凡心回了家,半路,裴知打給莊凡心詢問傷勢,並告訴他,江回暫時請假休息一周。
晚上,莊凡心關在工作間裡,紙筆,尺子,所有畫圖需要的工具都擺在麵前,他盯著那張白紙,如雪盲症,直至視野模糊也沒有下筆。
他抹了把臉,儘是汗,又冷又鹹,一滴滴順著額角往下淌,猝然,有一滴熱燙的滑落,是他被逼至崩潰的淚水。
莊凡心用袖管擦掉,強迫自己拿起筆,可是手很抖,筆尖戳在紙上不住地晃,暈成一片。廢了,他把紙揉成一團丟掉,再落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每一次失敗都像是一根針狠紮在心口,這種痛楚他爛若披掌。
顧拙言敲門進來,明晃晃的燈下,莊凡心坐在椅子上的背影那麼單薄,腳邊是一地零落的紙團。他佯裝沒看見,端著杯牛奶走到一旁,說:“趁熱喝。”
莊凡心扔掉筆抱住他,不顧摩擦的疼痛,把臉埋在他的腰腹間。他看到桌上的紙,上麵有幾道雜亂的線條,顯然又作廢了。莊凡心有想法,試圖自己設計出一套,然而他畫不出來,一筆都畫不出來。
莊凡心沒有傾訴半字,似乎早習慣獨吞苦果,可顧拙言都明白,以此為夢想,年少時就斬獲獎項,如今卻畫不能畫。他強穩住心神,不敢猜測莊凡心承受著多大的痛苦。
這份痛苦或許已經長達八/九年。
喝完牛奶,莊凡心回臥室休息,趁顧拙言洗澡時吞了片安眠藥。他倦極了,待藥勁兒蓋過亂麻的思緒,蜷在床邊沉沉地睡著了。
顧拙言踱至床畔,望著莊凡心靜靜坐了一會兒,彎腰吻在那額頭,而後拿起手機走到小陽台上。
許久才接通,裡麵是薛曼姿困倦的嗓音:“這麼晚了,什麼事兒?”
顧拙言問:“媽,你平時定做首飾,是找設計師設計麼?”
“對啊。”薛曼姿認識兩位設計師,光顧很多年了,她疑惑道,“你問這個乾什麼?”
顧拙言說:“幫我個忙吧。”
大概是服藥的緣故,莊凡心一夜無夢,醒來時天蒙蒙亮,顧拙言半壓著他。動了動,他慢慢從被窩裡挪出去,快成功時被顧拙言一把扣住。
“你醒了?”莊凡心驚訝道。
“沒醒。”顧拙言閉著眼說胡話,“再眯一覺。”
一旦睡醒,莊凡心很難再進入睡眠,況且未解決的事情仍等著他。這時顧拙言操著慵懶的嗓子,承認道,他請薛曼姿牽線,聯係到兩位資深的珠寶設計師,大概能幫得上忙。
身下沒動靜,顧拙言睜開眼,看莊凡心驚喜又錯愕地瞪著他,他在被窩裡箍著那腰捏了捏,問:“連夜約的,今天上午十點,要不要見?”
“要!要!”莊凡心低嚷,“嘶……嘴疼!”
顧拙言既心疼又好笑,光看這反應還不夠,添油加醋地說:“我可是第一次求我媽,她那麼精,瞬間就猜出來我是為你辦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