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2 / 2)

彆來無恙 北南 11792 字 9個月前

最後一根稻草落下,莊凡心徹底被壓垮,陷入無儘的崩潰。

顧拙言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他深知莊凡心的性格,熱情,真誠,對每個人都抱以最大的善意。他還記得莊凡心說過,不凡的凡,開心的心,努力才會不凡,對人好才能開心。可他的努力換來什麼?被打為抄襲者不得翻身,他的善意,他對人好,換來的是嫉妒和背叛。

顧拙言扭頭望向對麵的牆壁,想透過層層阻隔望到病房裡麵,病床上,躺在那兒的人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他病了。”莊顯煬眼角潮濕,“他能走能站,但是奄奄一息,他撐了很久,那時候是七月份了,他每天都惶惶不安,怕你見到他那副樣子。可是……他在一天天變得更糟。”

顧拙言明白,換作是他,他也不願被愛的人知曉那一切,何況他了解,莊凡心的自尊心很強,在班級裡被當眾批評都會難受一整天。

“他想給你打電話,七月就想打了,他備份你們的聊天記錄,你們一起拍的照片,每一次在按下號碼前放棄,然後看著那些東西從白天到晚上。”意料之中的一聲,莊顯煬隱忍地哭了,“後來,他終於撐不住了。”

顧拙言喘不上氣,想要喊停。

可莊顯煬已經揭開淋淋的真相:“八月三號的淩晨,他打給你那通電話,用他想到的唯一一個理由讓你死心,阻止你去找他。然後……”

“他……自殺了?”顧拙言屏著呼吸。

莊凡心當時把自己鎖在浴室裡,已經吞了安眠藥,冷水浸泡著身體,瑟瑟發抖。當他聽見顧拙言的聲音相隔千萬裡傳來,像臨終等來愛的人一樣,沒有了任何遺憾。

掛斷電話,莊凡心漸漸失去了意識,滑入浴缸沉溺於冰冷的水中。

那是莊凡心的第一次自殺,離死亡那麼近,後來醫生說,如有分秒的耽誤這條生命就結束了。

那之後,莊凡心被安排住院治療,幾個月後,因不堪痛苦再度自殺,是割腕,萬幸被護工及時製止。

他在醫院整整度過一年,像滿身傷痕的鳥被關進籠子,半死不活。莊顯煬分身乏術,沒多久,珠寶公司因經營不善隻得賣掉。

後來發生了轉機,莊顯煬說:“凡心在醫院認識了一個華裔的護工,是個有點迷信的阿姨,對方很照顧他,他生日的時候送給他一枚平安符,祝他早日出院。”

顧拙言病急亂投醫地問:“很管用麼?他轉好了?”

“不是……”莊顯煬看向他,“他找對方學,自己折了很多,說是保佑你在國內健康,保佑你學業順利,方方麵麵,每一個都是給你的。”

莊顯煬和趙見秋意識到,莊凡心從未放下過顧拙言,他們開始鼓勵他,勸說他,等他好起來,可以回國和顧拙言見麵。

“我永遠忘不了他當時的樣子,在沙漠裡看見泉眼似的,又怕是海市蜃樓,他問我們,真的能再見你麼?”

憑著那一點信念,莊凡心開始真正地好轉起來,一年後,他出院了,進入另一所學校念服裝設計,一邊治療一邊念書,折磨他的抑鬱症持續了三年才離開。

莊凡心對顧拙言滿心歉疚,他康複了,卻不敢回國,想讓自己變得好一點,更好一點,他學擊劍、吉他、學那一首《菊次郎的夏天》,他想學會一切和顧拙言有關的東西。

莊顯煬說:“他變化很大,比從前更積極,更拚命,什麼都想做到最好,表麵上他也堅強了很多,好像曾經的傷害都已經被拋下。”

真能拋下麼?顧拙言想。

雙腿有些不聽使喚,從休息室出來,顧拙言立在走廊停滯了許久,推開門,他一步一步踏進去,闖入莊凡心焦灼的視線裡。

輸完液了,剛拔針,原來他們竟說了那麼久。

顧拙言行至床畔,握住莊凡心的手背按著針孔,那隻陳舊的手表一直緊緊地匝在手腕上,仿佛遮掩著什麼。他伸手去碰,莊凡心敏感地瑟縮了一下,低聲說:“彆摘它,求求你。”

顧拙言卻沒聽,一點點解開表扣,摘下,常年不見光的一環皮膚白得病態,翻掌向上,露出腕間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莊凡心顫抖著:“你都知道了?”

顧拙言發不出聲,點點頭。

麵頰一瞬間潮濕,莊凡心淚流滿麵,已辨不清此刻的心緒,他反握住顧拙言的手,隻哭,壓抑地、低沉地哭。

顧拙言看著那張斑駁的臉蛋兒,要咬碎一口牙齒:“江回抄襲你的設計,是什麼?”

莊凡心流著淚說:“是一頂冠冕,藍色的,以世界的海洋分布為靈感。”他埋進顧拙言的頸窩,“是我給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他丟掉了,全部丟掉了,可他牢牢地記得,那個期末他想做出來,想和顧拙言見麵的時候能夠重新送出去。

莊凡心背負了莫大的冤屈,在異國他鄉求告無門,自尊被擊打入泥埃。他被糟蹋了一顆真心,被誣陷,被施以懲罰,被偷竊走獻給年少愛人的一腔柔情。

他膽小,懦弱,縮成一團度過了灰暗的一年,一步步掙紮著站起來,滋長出鎧甲,試圖走進一段新的生命。

可是傷痕是撫不平的,莊凡心十年間沒交過任何朋友。

他徹底放棄了夢想,畫不出一條線,隻有無儘的顫抖和冷汗。

十年後重逢,莊凡心看見顧拙言,像斷翅的鳥望見歸巢,零落的葉飄向軟泥,癡癡,傻傻。他妄想和當年一樣,站在顧拙言麵前的他優秀、健康、盈著愛意,那一截灰敗慘淡的生命他永遠不要顧拙言知道。

可是所有過往都被掀開了。

莊凡心在顧拙言的懷裡放聲痛哭,那麼慘厲,像被一刀一刀割破了血肉。

病房內許久才安靜,顧拙言撫著胸前精疲力竭的身體,一遍遍重複“有我在”。擦乾莊凡心的鼻涕眼淚,他說:“十年前的噩夢不會再上演了,相信我。”

網上的事件越演越烈,醫院外麵徘徊著記者,就連裡麵的醫生護士也已認出莊凡心就是事件的主人公。顧拙言當機立斷,聯係了司機,決定從這個是非地離開。

他對莊顯煬和趙見秋說:“叔叔,阿姨,先讓凡心去我那兒住吧,處理事情方便我們商量,我那邊門禁也比較嚴,不會有閒雜人等打擾。”

趙見秋說:“他現在需要照顧,很麻煩人的。”

“我來,都交給我。”顧拙言不容分辯道,“等會兒司機過來,他送你們回家,從醫院正門走,我開車和凡心從東門走。”

半小時後,所有東西收拾妥當,莊凡心裹著圍巾隨顧拙言離開,在停車場上了車,他鬆口氣,從兜裡摸出沒了電的手機。

他事發後沒上過網,惴惴的:“事情成什麼樣子了?”

顧拙言隻道:“可控的樣子。”

汽車駛入寬闊的大街,速度很快,在某個該直行的路口拐了彎,莊凡心疑惑地看顧拙言,又驚慌地看後視鏡,以為他們被記者跟蹤了。

顧拙言根本沒回家,在某條街上刹停,車就撂在馬路邊,他的動作用力又乾脆,下了車,緊握著莊凡心的手踩上台階。

莊凡心抬起頭,是一家銀行。

“乾什麼……”

顧拙言沒坑聲,拉著莊凡心往裡走,聯係司機時順便知會過,銀行經理已經在等候他了。走程序似的亮了下身份證,繼續往裡走,識彆指紋後,顧拙言帶莊凡心進入了銀行的保險庫內。

四麵反光的保險櫃,莊凡心懵懂地站著。

“我沒帶鑰匙。”顧拙言吩咐經理,“把我櫃子打開。”

是最大型號的保險櫃,銀行經理上前開鎖,哢噠一聲,而後將櫃子緩緩抽了出來。

顧拙言滾了下喉結,把莊凡心推前一步:“去瞧瞧。”

莊凡心走過去,看清了,那裡麵放著兩幅畫,一幅畫的是一雙彈吉他的手,另一幅是顧拙言的畫像。

有一條手鏈,他曾經有一條一模一樣的,還有許多,手機殼,繪著堅毅的錫兵的馬克杯……

在淚水即將模糊雙眼的時候,他望向櫃子深處。

最裡頭,是一頂失去光澤的海玻璃王冠。

莊凡心搖晃著,將要跌倒時被顧拙言從背後擁住,那道聲音貼著他:“你在小岔路等了一夜,我一直在樓上的窗口中看你。第二天去機場把你送走,我就撿回來了,你給我的禮物,加上一百三十七張畫稿,十九張精確掃描圖,我保存了十年。”

莊凡心泣不成聲,顫顫地伸手,他摸到了,摸到每一顆海玻璃,那是少年時像海洋一樣洶湧的愛意。

忽的,指尖觸碰到什麼,他拿起來,是王冠中落著的一張小紙條。

上麵的字跡已經泛黃,寫於十年前。

天邊的你漂泊白雲外。

是《一生所愛》中的歌詞,而下一句寫著——

請回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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