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航的筆記本上畫著簡單的時間軸, 後麵附有簡單的文字注解。
“是電影。”李銀航開宗明義,“目前我們碰到的所有恐怖現象,都是電影裡的情節。”
說起來, 李銀航之所以會聯想到電影, 完全是因為昨天瘦猴的遭遇。
她小時候曾在電影頻道看過一部老港片。
具體講了什麼她早就淡忘了, 但裡麵曾有過一段讓年幼的李銀航怕得鑽媽媽被窩的情節——
一個男人站在電視前, 被裡麵一張不斷開合的殷紅女唇迷了心。
紅唇張開, 將男人整個吞入電視,最後探出舌頭, 饗足而滿意地舔了舔唇。
這導致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李銀航都不敢在電視這類電子屏幕前停留駐足太久。
沒想到,瘦猴的遭遇竟然和她的童年陰影有了微妙的對應。
她這才有了一點點追根究底的依據。
“但是, 隻憑著小時候的這點記憶片段,我不敢下定論。”
李銀航苦著臉說:“……所以我把電腦裡所有恐怖電影都看了一遍。”
她翻開筆記本,攤到了南舟眼前。
《人形》, 一個溫情恐怖片, 故事情節大概是有個小孩總覺得家裡鬨鬼, 跟彆人說也沒人信,其實是他死去的父親回來了。
他會站在床頭看睡著的兒子, 陪他上學放學,陪他一起打籃球, 直到他眼睜睜看著兒子跑去寺廟祈禱,希望自己消亡。
《浴室》,韓國片, 29分多一點的時候,女主在洗頭,餘光瞟到身後出現一雙腳。
《夜嗥》, 一個美國片,狼人偷偷藏在孩子床下,孩子玩的時候,遙控汽車滑進了床底,他伸手去夠,就被狼人扯進了床底。
這個情節在電影剛開頭,3分25秒左右。
李銀航提到的電視吞人的老港片《猛鬼入侵》也在其列。
李銀航解釋道:“今天虞律師碰見的情況,電腦裡也有,叫《唱詩班》,一部加拿大片,一個惡魔帶領沒有臉的孩子們在教堂裡唱歌,引誘虔誠的信徒,抓來吃掉靈魂。”
南舟恍然。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為什麼鬼的出現毫無規律?
為什麼現身的隨機,攻擊的對象更加隨機?
為什麼鬼的種類兼有無形、有形,甚至還有狼爪?
被觸發的麵部識彆、浴室裡的腳、電腦屏幕上的吃人紅唇,夢裡的引誘……
電影裡出現過的恐怖情節、不斷向內壓縮畸變的房屋、消失的門扉……
與凶案時間幾乎完全同步、卻不見凶手形影、也不見鮮血屍塊的時間軸……
種種線索,彙聚一處,指向了一個有些匪夷所思、但唯有此才能解釋的可能。
李銀航說:“這裡是電影世界。”
江舫說:“這裡是小明的世界。”
李銀航:“……”
李銀航:“……啊???”
她花了半天多的時間,硬著頭皮2倍速回顧了二十多部恐怖電影,還試圖避人耳目,不讓其他組發現她在乾什麼。
她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是一個多重電影混合的世界。
結果江舫聽完她的分析,用了20秒,給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她有種考完試後信心滿滿和學霸對答案、結果被學霸告知她還有一麵沒寫的悲憤感。
她緩了好幾秒,才有心思去思考江舫剛才說了什麼。
……什麼叫“小明的世界”?
南舟盤膝坐在地上,麵前擺著他為小明做的手工作品。
那是南舟在今天之內完成的。
他覺得,如果到了明天、後天,時間流速再次加快,手工作業可能根本來不及做。
所以他打算提前搭好,到了明天,隻要稍微添上寥寥幾根,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現在,小明夢想中的家庭已經具備了雛形。
三個高矮不一的火柴小人牽著手,站在房子前。
燈光讓火柴杆散發著淡淡的木質釉光,不細看的話,像是幾尊微縮的牙雕,精巧又溫馨。
南舟用牙簽粗細的鑷子夾起細如頭發的牙簽,放在其中一個小人空蕩蕩的身側。
……這是火柴小明的手臂。
他的手很穩,甚至還能分出心神,輕聲為李銀航答疑:“‘小明的世界’,指的是我們現在身處小明的思想裡。”
在李銀航一頭霧水時,江舫接過話來:“銀航,還記得那個電話嗎?就是我們去詢問水費的時候。”
“接線員告訴我們,今天是7月3日。”
“6月份的時候,這個家還是正常的三口之家的用水量,12噸。可7月才過了三天,用水就驟增到了11噸。”
李銀航試著跟上節奏:“所以,分屍要麼發生在1號,要麼發生在2號?”
因為高壓鍋裡的油很新鮮,還在發亮。
江舫說:“具體時間不可考了。不過,很有可能就是在我們穿來的那天晚上,他才剛剛送走他的女兒。”
南舟調整了一下火柴小明的方腦殼。
他在想,一個擁有手鋸、浴缸和寬敞衛生間的壯年男人,在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把一具人體分解到可以運出去扔掉的程度,需要花費多久。
分段鋸開不好隱藏的骨頭,分批放進鍋裡煮軟,再裝作壞了的排骨,扔進樓下的廚餘垃圾裡去,又需要多久。
答案是,四五個小時足夠了。
這樣想著,他說:“也許,小明的父親真的在殺完人的那個夜晚來過小明的床邊,站在床邊,盯著小明看過。”
輕描淡寫地說完一番讓李銀航毛骨悚然的話後,南舟繼續低下頭搭建著小明的家,徐徐道:
“……但是,如果這個遊戲是角色小明正在同步經曆著的現實,那麼這個遊戲就不該這麼設計。”
“小明的爸爸應該還在家裡,我們應該和小明的爸爸這個NPC發生交集,我們的任務應該是發現他殺人的事實,然後設法逃離,而他會提著手鋸在後麵追殺我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我們扔進一個空房子,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讓我們找一扇不知道在哪裡的門。”
“從一開始,我們所有人都在扮演小明,按照小明的習慣,起居、洗漱、娛樂、寫作業,在這個家裡活動。”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想不通,小明隻有一個,為什麼要集中八個人來參與這個副本?”
“現在我大概知道為什麼了:人數並不重要。因為我們全部都可以是小明。”
“這個副本,就是小明腦內的世界。”
在南舟和江舫的協力啟發之下,李銀航終於打開了思路。
如果現在他們在小明的思想中,那麼,姐姐被分屍的那一天,對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小明來說,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天。
從他的視角,他什麼都沒有察覺。
所以從一場幸福的甜睡中蘇醒的他,沒有嗅到血腥味,沒有聽到分屍的聲音。
而身為玩家的他們,也什麼都沒有聽到。
等到他在7月3日的8點鐘蘇醒過來,開始新的一天時,地上已經被打掃過,血被衝入下水道,新風係統和洗滌劑的味道將血腥氣全部掩蓋。
他或許隻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一絲肉香。
現實裡的爸爸有可能還在家,換了一件新的衣服,神情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未眠。
小明就在無知無覺中,開始了他平淡的日常。
而第一天的玩家,也在這樣一片虛假的平和中開始了搜查。
中午,小明大概做了一個夢。
儘管小明本人完全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但他的意識已經接收到了足夠的訊號。
於是他夢到了手鋸的切割摩擦聲。
……於是虞退思也夢到了。
這個夢或許讓小明的心情有點糟糕,以至於在晚上洗澡的時候,想到電腦中恐怖片的某個情節,他十分害怕身後會出現一雙女人的裸足。
而沈潔就看到了那雙蒼白的腳。
臨睡前,一天沒有見到姐姐的小明,會怎麼問父親呢。
“姐姐去哪裡了?”
還是“爸爸,姐姐呢?”
任何一個有一絲良知的父親,在親手分解女兒後,精神恐怕都很難再維持正常。
他會說,姐姐出去玩了,還是會說,姐姐去找媽媽了?
總之,那不會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答案。
因為隔了一個晚上,江舫他們所在的世界就發生了異樣的扭曲。
如果這裡是小明的內心,他應該是在緊張了。
他發現了某種異樣,也許是姐姐的東西在一夜之間消失了,也許是他也如他們一樣,看到了幾根帶血的頭發。
甚至,他在午睡時夢到了那縷肉香。
小明的心房劇烈收縮著,強烈抗議著,正常的那部分越縮越小,畸形的那部分越放越大。
……這就是他們的第三天,時鐘瘋轉,瘋狂愈盛,整個家扭曲成了窯變的模樣。
以前,小明隻是孤獨,他孤獨地抱怨著,為什麼他們都不陪著我玩。
唯一能照亮他敏感內心的,是萬家燈火中屬於自己的那一盞。
現在這盞燈,慢慢熄滅了。
過關的關鍵詞,從一開始就安插·在副本的名稱上了。
他們要完成的任務,是“小明的日常”。
是他再尋常不過的日常,也是在痛苦、不安、恐懼中逐漸掙紮、變形的日常。
“所以……”南舟再次得出了結論,“我們正在小明的世界裡。”
一個遭遇了意外凶殺的小孩子的內心演變而成的世界。
一層層向黑暗跌落的世界。
這裡藏著孩子害怕的鬼,藏著噩夢,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唯獨沒有一扇可以逃離的門。
所以他們才一直找不到門。
經曆了發現真相的片刻欣喜後,李銀航突然又重新沮喪起來。
即使發現了身處世界的真相,他們仍然找不到門。
她的發現的確有那麼一點價值,但與主線無關,所以連獎勵提示音都沒有響起。
打個比方,她發現的是一個找到鎖孔的契機。
但沒有鑰匙,依舊是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