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驚動床上的李銀航, 兩人裹著一身寒氣,重新鑽進被窩。
南舟的身體在江舫的幫助下慢慢回暖。
然而,他的心情並不很好。
他在想謝相玉的話。
以前, 他沒有很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謝相玉卻讓他不得不想了。
如果……舫哥和銀航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
他們會很在意嗎。
南舟翻了個身。
他不喜歡隱瞞。
之前,他是覺得沒有必要說。
現在,他承認自己有點在意了。
隻是關於自己的事情,南舟不知道怎麼開口,也不知道怎樣說才好。
黑暗中,江舫一直在注視著南舟的背影。
南舟顯而易見的不開心著。
江舫大概能猜到緣由。
在長久的、溫柔的注視後, 江舫無聲深呼吸幾下, 做足了心理建設後,抬起了手來。
——他鬆開了自己choker的鏈扣。
choker順著他流線的肩頸滑落到枕頭上, 銀鏈發出細碎的響動,吸引了南舟的注意力。
南舟微微側斜過身來:“還沒睡嗎?”
江舫低低笑了一聲。
南舟:“……啊。我也是。”
江舫靠近了一些,溫熱的呼吸拂到了他的側頸。
他含笑說:“睡不著的話, 我跟你講個睡前故事吧。”
南舟翻過身來:“嗯。你……”
他突然發覺江舫的choker不在原位了。
窗外淡淡的月光淅淅瀝瀝地灑過江舫的身體, 將他頸部優美的線條和凝白的光澤烘托得格外鮮明。
堪稱完美。
但在那完美之上,卻落了幾筆烏黑的陰霾。
江舫似乎沒有讀懂南舟眼中的疑問, 自顧自開始了他的故事: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江舫嗎?”
南舟好奇地想去撫摸,卻被江舫半路截住了手腕。
“……江是我母親的姓。我父親叫克魯茨·蒙托洛卡。”
說著, 江舫拉著他的手腕,引導著他將食指落在他頸間的那片陰霾上。
江舫半閉著的眼睛在細微地發著顫, 另一隻手拳心攥得發燙。
他強忍著內心的羞恥和掩蓋住自己不完美的強烈衝動, 把頸側完全展示給他, 由得南舟用指尖好奇地摩挲自己頸側的刺青。
江舫努力平穩了情緒, 溫聲說:“他的名字縮寫,是這樣的。”
——K&M。
南舟用指尖感受著他頸部刺青, 和刺青掩藏下的淡紅色傷疤。
指尖下的皮膚溫熱柔軟,但隻有那處的皮膚,因為傷痕,摸起來是緊繃滯澀的。
江舫輕聲說:“他去世很多年了。”
南舟按著他的刺青,輕輕揉著,想要替他緩解那種異樣的緊繃感:“你把名字刻在這裡,是很愛他嗎?”
江舫:“是的,我很愛他。”
“……但是,我的那點愛,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我的母親。”
……
江舫的童年,是十分幸福的。
他早已淡忘了他父親的職業,因為在他有限的記憶裡,父親是那樣的無所不能。
他們一家生活在基輔州的一處小教堂旁。
父親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宗教信仰。
他唯一的信仰,就是他的家庭。
父親帶他去世界郵票展,教他用簡單的德語詢問引導員關於他感興趣的那張舊郵票的曆史。
父親會在下班後來小學接江舫放學,父子兩個在街邊分吃一個基輔肉餅後,拉鉤不告訴母親,再牽著手回家。
父親喜歡冰球,母親不答應給他買門票時,他就會小孩兒似的抱著母親的手臂撒嬌。
在江舫的印象裡,父親是豐富、生動、充滿活力的烏克蘭青年。
他溫和,爽朗,總是喜歡大笑。
相比之下,江舫對母親的童年印象就很單一。
他隻記得她很美。
是所有人交口稱讚的那種美。
還有,她非常非常愛父親。
小時候的江舫覺得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有一年情人節的早上,母親因為遲遲沒有聽到父親的“情人節快樂”而生了氣,故意把碗碟聲弄得很大。
本來想把告白留在晚上的克魯茨先生提出了約會,卻被氣鼓鼓的母親拒絕了。
克魯茨先生走出廚房時,小兒子剛剛喝完麥片。
他抬起頭來,小大人似的用烏克蘭語問:“我們的天使生氣了嗎。”
克魯茨先生:“好像是的。”
小兒子說:“100格裡夫納。我幫你把天使追回來。”
克魯茨先生笑道:“哦,我聽到什麼了?這是一筆再好不過的交易了。”
小洛多卡先生,年僅八歲的江舫拍拍他的腰,轉身回到房內,快速換上了一身小西服,取了一枝玫瑰花來,款款走進了廚房。
“年輕的美人啊。”他大聲道,“請你買下我手裡這枝花吧。”
江女士回過頭來,看到兒子這副打扮,不禁莞爾:“小先生,請告訴我,我買下這枝花的理由是什麼呢?”
江舫一本正經:“我可以拿到錢,交給我的父親,這樣他就能帶您出去約會了。”
母親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抬眼望向站在他身後、笑意滿滿的克魯茨先生,麵頰浮出一絲動人的酡紅。
江舫曾在她眼中見過這世上最好的愛情的樣子。
所以,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暢想過,將來,如果他有了愛人,該怎樣對待TA,怎樣讓TA每天都開心。
這種對於愛人的代稱,也是父親教給他的。
父親告訴過他,不論和任何性彆的愛情,都是愛神賜予的禮物。
對於禮物,就要大膽展示,不吝讚美,才不辜負。
江舫對這份禮物的向往,終結在了十二歲的那一年。
那本該是一場愉快的暑假親子登山運動。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毀了它。
察覺到天象變化的克魯茨先生在即將抵達山頂時提前察覺了異常。
經驗豐富的前登山社社長急忙帶著兒子從一條他走熟了的、最便捷的登山小道下山。
他擔心雨勢大了,今晚他們會回不了家,結婚後從未獨自在家過夜的妻子會擔心。
但克魯茨先生對天氣的預估出現了嚴重失誤。
走到一半時,他們恰好撞上了瓢潑而降的雨勢。
他一麵鼓勵因為登頂失敗而心情低落的小江舫,一麵用大半的雨具給他遮擋風雨,沿著濕濘的山路一路下行。
或許是因為太在意兒子,走在靠山淵一側的克魯茨先生踩中一灘爛糟糟的濕泥,腳底一滑。
他急忙伸腳踩中崖邊的一塊土地。
然而,經過雨水的大幅衝刷和常年的風蝕,這塊土地早已鬆軟異常。
他的身軀不受控製地朝懸崖底部栽去!
小江舫心裡猛然一空,下意識去抓父親的手臂。
但他過於高估自己的力量了。
父子兩個,一道墜入深穀。
江舫的身體較小,崖邊的藤蔓救了他一命。
但叢叢藤蔓沒能挽救住他父親急速下墜的身體。
江舫被吊在距離崖頂十來米的地方,身體整個懸空掛在百丈高崖之上。
他的臉頰被擦出血痕,胳膊、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挫傷,痛得根本動不了。
他也不敢動。
哪怕隻是稍稍動一下,紮根在岩石中的藤蔓就撲簌簌地帶下一大片泥土,劈頭蓋臉地澆在他的頭發上。
所以,他能做的事情隻有等待。
救援隊在母親報告失蹤情況的三天後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