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搶來的這點時間, 一行人步履蹣跚地前行在愈發狂烈的風雪之中。
見識過那個半身女人的不死之身,沒人相信那場小型雪崩能真正對這四個怪物造成什麼傷害。
所以他們要充分利用這來之不易的一點先機,儘可能地擴大成屬於他們的優勢。
他們迂回著在雪地上跋涉。
雪山本來就難行,雪有時深, 有時淺, 有的地方普普通通地一跨步就能越過, 有的地方一腳踏上去, 一條腿就下去了一大半。
好在大家互相扶持, 行進的速度不算慢。
萬籟俱靜,一行一步, 雪沙作響。
雪天然有吸附聲音和反射光芒的特性。
一地刺眼的爛銀, 讓戴著雪鏡的人都難免覺得目眩,再加上身處不知前路的攀登中,實在很難不產生濃烈的寂寥和恐慌感。
所以大家儘可能靠得很近,用體溫和皮膚的接觸給彼此打氣。
南舟也沒任由江舫扛著,悶不吭聲地跟在隊伍後麵。
李銀航被梁漱牽著走,忍不住頻頻回望,很是擔心南舟的身體狀況。
把南舟的手溫和攥在自己掌心中的江舫倒是輕輕哼起歌來。
是烏克蘭的民謠。
他嗓子很好,沙啞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電流感,被帶著新鮮沁人的雪風一吹就輕易散開了,可落在南舟耳朵裡, 聲音卻是剛剛好的, 又輕又暖。
殿後的賀銀川提醒了一聲:“節省氧氣。”
江舫看了他一眼,點頭謝過他的關心, 繼續低低哼他的歌。
賀銀川看南舟走得搖搖晃晃, 猜想他的體力也快到儘頭了,抹了抹臉頰, 掐了個表,隨即下達了指令:“休息!三分鐘!”
南舟特彆聽話,馬上乾脆利落地往地上一坐,把臉往膝蓋上一埋,抓緊時間理順呼吸,恢複體力。
賀銀川跟戰友打鬨慣了,順手往他腦袋上呼嚕了一把,笑道:“大小夥子,怎麼這麼虛。”
南舟從臂彎裡抬起臉來看他。
他喘出大團大團雪白的霧氣,又在他的發梢上結出了雪霜,更顯得一張臉漂亮得沒什麼血色。
賀銀川有點無奈地看他一眼。
他走在最後,其一當然是為了殿後。
其二,他是想看看能讓林之淞這麼關注的人,到底有什麼特彆之處。
他一度以為南舟的虛弱是裝的。
結果,一路走來,他橫看豎看,怎麼看南舟都覺得他是一個聰明又孱弱的病美人,動作甚至有點笨拙。
隻是腦子好一點,林之淞至於對他緊盯不放嗎?
賀銀川搖了搖頭,想不通林之淞對南舟的針對到底是為了什麼。
偏偏林之淞又是個心思重的,不肯和他們明說猜想。
思及此,賀銀川無奈搖搖頭,邁步往前走去,挨個去查看其他人的狀況了。
陸比方先是被安排探路,又跟著大部隊急行軍,體力自然也消耗得不輕。
但他心裡還記掛著自己的責任,剛一停下來,就氣喘籲籲地去看“立方舟”三人組。
陸比方自己喘得跟個風箱似的,但和南舟帶著痛苦尾音的低喘比起來,是要好得太多了。
他忍不住想給他順順氣兒,無奈南舟大半個身體都被江舫攬在懷裡,溫柔地拍拍摸摸,他實在找不到插手的地兒。
他隻好在旁提醒道:“想過副本的話,身體素質……還是要練……”
南舟又一次略略抬頭,看起來幾乎是要被過重的風鏡壓得抬不起頭來了:“……謝謝。”
陸比方笑得憨厚可愛:“不客氣。”
南舟雙手撐膝,看向自己映在雪裡的倒影。
天上月像是一隻巨大的探照燈,影子怯懦地縮在他的腳下,隻剩短短的一小截,近乎於無。
他這樣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後,猛然站起了身來。
……然後就因為雙腿發軟,徑直往後跌去。
幸虧江舫接得快,用腳尖墊了一下他的膝彎,往懷裡一勾。
兩個人在鬆軟雪堆裡抱著滾了兩圈,才堪堪刹住下滑的趨勢。
巡視一圈、又和周澳單方麵拌了兩句嘴後才折回來的賀銀川看著突然滾在一起的兩個人:“……”
他問:“怎麼了?”
南舟從江舫懷裡抬起頭來,說:“不能這樣一直走下去。”
賀銀川:“你有什麼辦法?”
南舟說:“我們分開走。”
賀銀川第一個反對:“不行。我們不能落下一個人。”
南舟氣喘未平,但眼睛裡是不容置疑的神色:“這個,不是商量。”
賀銀川注視著這個體質羸弱卻又機敏警惕的年輕人,一麵擔心他是為了怕自己的體力拖累隊伍,一麵又有一個聲音暗自告訴他,他不是這樣天真且甘願就死的人。
賀銀川:“你說說你的安排。”
南舟:“我,還有舫哥,離開你們。兩隊人,分開走。”
那一瞬間,本來就對兩人身份有些心照不宣的懷疑的“青銅”,結合之前那台被發現的錄音機,頓時以為他們是察覺到身份即將敗露,想要找個借口逃離隊伍。
林之淞走近了些,口裡嗬出大片霧氣,遮蔽了他眼裡帶著懷疑的駁光:“你們打算去哪裡?”
雖然問的是“你們”,但他的眼睛,始終隻落在南舟一人的身上。
南舟張口道:“找這山上可以紮營的地方。”
……這可太像隨便找來搪塞、用以逃脫的借口了。
梁漱問:“……你們不打算繼續往上爬了嗎?”
南舟:“一味往上爬,沒有意義。”
南舟:“山頂,未必真正有他們在意的東西。”
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
賀銀川皺起眉來:“他們不是說,吃人的月神就在山頂嗎?”
南舟:“他們還說,不能冒犯月神,所以誰上山他們就要殺誰。”
風雪過處,一片寂然。
賀銀川皺起眉來:“你是說,他們在撒謊?”
南舟說:“我不知道。”
南舟又說:“但我知道,他們不想讓我們上山。”
……這不是很明顯嗎。
南舟說:“……可他們自己又經常上山。”
在和他們的對話中,他們提到會定期巡山的事情。
正是因為得知這群怪物會巡山,他們才不得不放棄原地駐守的幻想,選擇聲東擊西,支開他們。
然而,從當時起就一直在觀望三人神情的南舟覺得很奇怪。
……他們在談起巡山時,眼睛都是統一望著山上的。
好像他們的職責,就是要巡從他們的駐紮地到山頂的這一段距離。
至於山下,如果沒有入侵者出沒的痕跡和證據,那是不值得他們分神去兼顧的。
證據就是他們就連聽信他們的情報、下山搜尋時,也留了兩個人在原地看顧小樓,生怕他們到山上去。
“他們在恐懼什麼。所以一麵恐嚇其他登山者,山上有月神,不許上山;一麵又追殺真正想要上山的人。”
“所以,山上或許有什麼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不可侵犯的東西。”
“那東西未必在山頂,因為如果真的在山頂,他們大可以直接守在上麵。”
“所以,我想去找找,從4513米的海拔開始,到山頂這段距離間方便紮營、歇腳的地方,看看會不會有什麼線索。”
不得不說,就算南舟真的打算找借口離隊,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而且,南舟的猜想,不過是猜想。
這並不值得大家傾巢出動,進行驗證。
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分出兩三個人去證明這個猜想,大部隊還是以登山、搶占高處為主。
賀銀川無言以對,轉而問江舫:“你要和他一起去嗎。”
南舟剛才沒有問過江舫的意見,此刻也扭過頭去看向他。
江舫笑著聳聳肩:“我的榮幸。”
賀銀川微歎一口氣,知道這是說服不了了的意思了。
他看得出來,江舫雖然聰明,卻是實實在在的南舟至上主義者。
他向後吩咐道:“小陸——”
江舫擺一擺手:“不用。我們兩個去就行。”
……這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們分道揚鑣了。
李銀航自然清楚自己要站在哪邊。
她剛想跟過去,卻被南舟的一個手勢製止了。
他平淡卻直接道:“現在我沒法保護你。而且,舫哥隻照顧我,就已經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