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晝(七)(1 / 2)

在周遭一片對遊戲官方的辱罵聲中, 江舫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雙手。

因為建模原因而稍顯死板的掌紋,變得清晰可見、格外真實。

真實得……就和現實裡一模一樣。

江舫迅速點開背包,抽出一把等級較低的匕首, 反刃用刀背劃過了手臂皮膚。

在正常遊戲過程中, 體感係統儘管會為了真實性, 會讓玩家在遊戲中擁有寒冷、炎熱、疼痛等基本的體感,但一般情況下,會將疼痛默認在絕對安全的閾值之內。

為了安全性考慮, 每每在玩家試圖調高疼痛真實性時, 遊戲還會跳出提示框, 反複提醒玩家慎點,並出具長篇累牘的免責聲明,要求玩家手寫真實姓名,進行許可授權,方可調整。

舉個例子。

倘若玩家A在副本進行過程中, 脖子不慎被boss擰斷了。

即使這位玩家A酷愛作死,把疼痛值調到最大, 一瞬間的痛感,最多也就能達到輕微落枕的程度。

然而, 此刻。

當刀背掠過江舫手臂時,他清晰感受到了肌肉被輕微劃割的觸感和微痛。

——安全閾值,也被關閉了。

現在的他們, 能夠體驗和在現實當中完全等量的痛感?

江舫心神一動,將匕首收回鞘中,卻沒有收回到背包當中。

他抽出了自己曾經在獎池裡抽出的肩扛式火·箭炮。

炮身一上肩, 感受到那真實的壓力,江舫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

——背包物品, 竟然也恢複了正常重量。

物品說明裡,長矛44mm火·箭筒筒身質量達7.8公斤。

但這隻是物品的設定而已。

且得益於玩家練級得來的體能提升,7.8公斤對遊戲人物來說,哪怕是個小孩體型,想掄上肩來上一發,也跟玩兒似的。

愛耍帥的,甚至能把它像玩槍一樣整出各種花活來。

正因為江舫對它平日裡上肩的重量心中有數,所以,他意識到了,眼前的狀況,正呈滑坡之勢,向一個他完全無法掌控的方向崩塌而去——

就在不祥預感臨身的同一秒,一股巨力渦流帶來的失重感,攫住了他的心臟。

周遭熟悉的都市景象,被一道莫名而來的灰色漩渦裹挾、扭曲、撕裂。

一瞬混沌。

一瞬清明。

首先傳入江舫鼻端的,是濃鬱的草香。

草浪翻湧,長風送芳,將江舫的額發向西吹起。

五座水泥色的瞭望高塔,分布佇立在草野之間,像是牧人用來尋找獵物的眼睛。

野地裡,有人在呢喃輕唱著草原的歌調。

本該是輕鬆怡人的場景,卻因為這種突然降臨其中的不安感和百裡無人的野曠感,給人帶來了一股格外的毛骨悚然感。

江舫認得出來。

這裡,是“家園島”塔防遊戲《家園攻防戰》多人模式下第一關的場景。

BGM,則是江舫聽過多遍的蒙古小調。

本來悠揚的曲調,卻因為摻入了嗶啵縱響的電子噪音,音符被打磨著尖銳地拖了長音,一抖一抖,像是有一個雌雄莫辨的低音,藏在音樂裡,不引人注意地悲聲哭泣。

江舫四下環顧一番後,握緊了插在腰間的匕首。

和他一起被傳送的,加上他,共有十二個人。

他們還沒有接受在劇烈頭痛後無法登出遊戲的慌亂,就又被驟然扔到了一個副本裡。

副本的登出欄也是灰白色的。

那淒慘的白,和在場眾人的臉色無異。

這樣的怪異突變,幾乎是無法避免地引發了騷亂。

“操,到底他媽的怎麼回事?”

“怎麼給傳送到這兒來啦?!”

“這裡是哪兒啊?!”

“你們能退嗎?啊?”

江舫努力在一片混亂中集中注意力,垂在身側的指尖一動一動,簡單計算著他們還可利用的時間。

他們已經浪費了20秒,還有一百八十秒。

他揚聲下了命令:“散開。”

這是第一個還算穩得住的意見和聲音。

騷動的人群亟需一個主心骨。

因此,大家齊齊靜了下來,不約而同看向他。

江舫說:“第一波怪馬上就來。自己身上有什麼武器、用慣什麼武器的,各自有數。”

“這裡一共有5座塔。第一個迎來怪物的會是1號塔,然後就依次輪到2、3、4和核心塔。我們的目標是守好核心塔,不讓怪物進入核心塔後的草倉。”

“用慣重火力的,出三個人去守核心塔;1號短射塔去兩個,2號塔去三個人,各自守好塔裡的三挺短射炮位,1號和2號打好配合;3號高射塔我來守,給我一個副射手;4號箭塔,用過弓箭的出兩個人,和3號一起儘量把殘兵掃清在怪物到核心塔之前。核心塔的玩家,要做的是儘量節省彈藥,清理前麵4座塔沒有清理過的敵人。”

“現在,根據自己的實力和能力,各自搭伴找塔。”

江舫簡明扼要地分解了任務,讓所有玩家在第一時間內領會了他們要做的事情。

但還是有人偏要在這關頭添亂。

凸肚腩大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狐疑地打量著江舫:“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們為什麼要玩遊戲?”

“……是啊,我知道。”

江舫將臉轉向大叔,嘴角慣性地揚著,但目光早已經冷透了。

他就用這樣一雙冷眼,定定看著他,駭得那大叔麵皮都緊了。

相較於他略顯陰狠的眼神,江舫和顏悅色地放慢了語速:“等結束這個副本,我就告訴你們,可以嗎?”

他的右手,始終虛虛搭在腰際的匕首上。

他的神情和動作讓大叔心裡一陣沒來由地發虛,忙撒開了手:“行……那行吧。”

十二個玩家裡,有八九個是玩過這個副本的。

在理解了江舫的意圖和任務安排後,大家馬上四下散開找塔。

江舫沒有急著去找提前預定給自己的3號塔。

他一邊從自己的背包裡不斷掏出各樣道具,快速試驗,一邊偶爾抬起眼睛,觀察其他隊友的入塔情況。

如果可以的話,他根本不想考慮遊戲失敗對玩家個人造成的後果。

他關注他們,隻是需要在這種未知的情況下,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

經過一番快速分配後,隻剩下一人落單了。

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剛出頭的姑娘。

她怯生生地湊到了江舫身側,支支吾吾道:“哥,我——”

江舫“嗯”了一聲:“你跟我走。上塔。”

他跑出兩步後,神情微微一滯。

望見出現在遠處的幾點雪白後,江舫加快了步伐,並提醒身後的年輕姑娘:“跑快點,我們已經遲了。”

年輕姑娘倒也是個聽人話的,應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上。

然而,就在兩人即將踏入3號塔時——

“哎!”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我去哪兒啊?!”

江舫的眸光一冷,猛然回過頭去。

……怎麼還有人沒有進塔?!

凸肚腩大叔對這個副本顯然非常不熟悉。

他跟著大隊伍,在各個塔上都繞了一圈。

觀察加遴選半天,把自己跑得氣喘籲籲、累得臭死,他還是沒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塔。

他站在滿員了的1號塔下,氣喘著跟江舫揮手:“哎,我以前打副本的時候不用槍,也不用箭啊!”

江舫沒想到居然會有人蠢到這個地步。

他咬牙提高了音量:“塔上配備有槍,你趕快隨便找一座!2號4號都還有位置!往回跑!上塔!”

大叔還是玩命揪著細枝末節糾纏不休:“可我都不會用啊!”

江舫攥緊了拳:“快點上塔!你想死嗎——”

話音還未落下,大叔身後的草叢內,忽然窸窣地響了一陣。

下一秒,一雙柔軟的長耳朵“啵”的一聲彈了出來。

撥開群草、從草裡探出來的,是一隻圓嘟嘟的……兔臉。

兔子對著大叔張開嘴。

花瓣一樣粉嫩的三瓣嘴和尖尖的兔牙,看起來格外可愛。

凸肚腩的大叔沒想到怪物來得這麼快,頓時慌了手腳,忙從武器欄裡就近選擇了自己最常用的一把偃月刀造型的長柄冷兵。

這把紫武級彆的武器,放在平時,絕對是拉風的利器。

一刀下去,傷害值可達300點以上。

然而,在抽刀一瞬,近200kg的武器原始設定,讓大叔猝不及防,雙手被壓得往下一墜,腰也彎折了下去。

他往前踉蹌兩步,巨刃朝下重重砸落在地,將一大片鮮綠的草汁砸得飛濺而起。

草汁落入了大叔眼中。

就在這一瞬,一雙雪白的兔子腳蹦蹦跳跳地來到了大叔身前。

大叔隻來得及看到它再度對自己張開了可愛的三瓣嘴。

那隻兔子撲臉而來,抱住了他肥胖的臉頰,張開嘴巴,一口咬上了大叔的嘴唇。

人類柔軟的嘴唇,很快被它吃空了。

它鑽動著毛茸茸的身軀,往大叔撕裂的口腔深處鑽去。

大叔在要命且突兀的劇痛下,狂亂地慘嚎起來。

他試圖將兔子從自己身上撕扯下來。

但兔子已經把身子迅速填入了他的口中。

像是在他口中硬生生塞上一大團染了血的、雪白的棉花。

舌頭、喉管、胃部、腸道——

一路往下,暢通無阻。

沒有遊戲裡簡單且藝術的血色煙花。

沒有覆蓋在屏幕上大大的game over。

大叔的身影也沒有隨著遭到死亡衝擊而自動從副本中消失身形。

在現實中,他壯碩的身軀更沒有自動彈出遊戲艙,宣告遊戲的終結。

他在其他十一名玩家眼前,被從頭到腹部,吃成了一個中空的血葫蘆。

本來精神緊繃、打算乖乖跟著江舫一起合作的年輕姑娘,不意看到這一陣血肉橫飛的地獄繪卷,心理防線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她慘叫一聲,徹底失去了和這種吃人怪物用塔搏鬥的勇氣。

她掉頭就跑。

可是,沒能跑出幾步,她就被一股力量從後狠狠拉扯了一把,一跤跌翻在地。

她蜷縮成一團,手腳胡亂揮舞廝打著:“彆殺我!彆殺我呀!”

一道寒光閃過,抵住了她的咽喉,用殺雞的姿勢,毫不留情地在她纖細的脖子邊開出了一個長達一寸的口子。

溫熱的鮮血順著她的頸部流淌而下,彙入她的鎖骨、胸口。

意識到自己在流血後,最原始的、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剛開始狂亂沸騰的血液瞬間降至冰點。

姑娘蓬亂著頭發,盯著持刀抓住她散亂前襟的江舫,混亂的意識漸次歸位。

江舫淡色的眼珠裡沒有絲毫感情,口吻裡也沒有任何溫情可言。

他問道:“你想死嗎?”

“你想死,我現在就殺了你,免得你打亂了我的布局,連帶著我們一起完蛋。”

女孩拚命搖頭,喉嚨間迸出驚懼的嗚咽。

威嚇過後,江舫適當地放柔了聲音:“玩過狙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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