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遇到的首場PVP,和當下的情形是頗相似的。
場景都是一間洋房。
隻是對比之下,那間洋房麵積偏小,頂多千來平米。
那裡不是戰火紛飛的戰場,對手也不是這些經驗豐富、能瞬間進入戰鬥狀態的老手熟手。
遊戲規則也很簡單。
兩支隊伍,有三天的時間進行搏殺,最後兩隊各自進入一間特殊房間,輪番對一樣鑲在牆上的、外形類似塤的樂器吹氣,證明自己還活著。
如果有人想要作弊,一氣多吹,當他的嘴第二次碰到塤口,就會殞命當場。
一人一次機會,相當公平。
到最後,哪一支隊伍能喘氣的人多,哪一支就能獲勝。
獲勝者將獲得人手一件S級道具,並且享受全員複活的福利。
落敗者的隊伍,全員都必須永遠留在這間洋房裡。
……當然,是以屍體的形式。
大家都是第一次進入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PVP模式,臉對著臉時,彼此都意意思思的,不怎麼舍得下臉直接開乾。
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陣,兩支隊伍維持了表麵上的和氣,說了不少要精誠團結的場麵話。
最後,大家打著哈哈,達成了一致:
至少還有三天,不急,可以一起想想辦法,共渡難關嘛。
這當然是說說而已。
因為江舫帶領的隊伍人數比對方多。
這樣的尷尬局麵,當然隻能是那幕後的遊戲策劃者特意為他們設置的困境。
目的也很明確:誘導和逼迫人少的那一方趕快動手。
不然的話,拖一時,就多一時的危險。
江舫有想到,另一支隊伍會比自己更著急。
不過他沒想到會這樣著急。
急到兩支隊伍在一起吃的第一頓晚餐裡,就對他下了藥。
洋房內有足夠的食物儲備,甚至還有酒。
當江舫係著圍裙做飯時,對方隊長,那個持有【回答】、約摸四十歲剛出頭的敦厚男人盛宜民,拿起酒架上的一瓶酒,觀察一番,主動跟江舫搭話:“這白蘭地不錯啊,70年的。”
江舫看他一眼,露出了些感興趣的神色:“70年?”
見他有興致,盛宜民再接再厲:“你有毛……咳,俄羅斯那邊的血統吧?聽說你們都特能喝?”
江舫垂下眼睫,很有點端端正正的紳士氣度:“還行。”
接過酒瓶,驗明了好酒的正身後,江舫如盛宜民所願,說:“勞駕,倒一杯給我吧。”
江舫向來是個行走的酒桶,一杯酒下去,臉色不紅不白,繼續穩穩當當的切菜。
他裝作自己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酒裡的異常。
他的舌尖是在各樣的酒裡浸泡過的。
酒液裡摻雜的那一點微妙的果甜,可不屬於任何一種白蘭地。
可惜了這樣的好酒。
不得不說,這次和他對戲的對手稍有拙劣,演技隻能勉強打上個70分。
不過,畢竟在被《萬有引力》囚禁前,大家都是老老實實地做自己,鮮少有江舫這樣把半永久的親切麵具焊在臉上的異常人類,倒也可以理解。
對於對方下藥的行為,江舫也並不感到意外。
這是他們與另一隊幸存者充滿希望的邂逅。
然而糟糕的是,邂逅的地點和時機都並不美好。
狼人殺的時候,首刀最會玩、威脅性最大的那個,算是常識。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藥究竟有什麼效果。
江舫基本可以確定,他吃下的就是那種名為【回答】的藥物。
盛宜民這支隊伍,恐怕也並沒有任何一人服用過【回答】。
他在撒謊。
他一直繞著彎子想讓江舫試吃【回答】,恐怕是因為他既舍不得扔掉這個功能描述不詳、吉凶難辨的S級道具,又擔心貿然服用會有什麼後果,所以想誆江舫做小白鼠。
如果江舫吃了,沒有什麼毒副作用,甚至大有裨益,那就是替手握大量【回答】的盛宜民免費試了藥。
如果江舫中毒身亡,自己的隊伍群龍無首,必然混亂,盛宜民更是能在這場PVP中占據先手優勢。
所以,無論是哪一種可能,盛宜民都穩賺不虧。
想通這一點後,江舫微笑著,欣然接受了這樣的坑害。
在晚餐時,他笑盈盈地坐在熱鬨裡,端著酒杯,看著盛宜民虛情假意、宛如花蝴蝶一樣穿梭在兩方隊員之間,噓寒問暖,甚是熱情,偶爾在與彆人的談話中,向自己投來緊張的一瞥,觀察他的反應。
每當這時,江舫都毫不避諱地對他一舉空杯,欣賞老盛在那一瞬間流露的不自然和慌亂,屢試不爽,心中也對可能會到來的死亡毫不介懷,甚至頗覺有趣。
江舫看上去謙卑溫和,但向來輕視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他不介意陪盛宜民賭一把。
前提是,江舫自己擁有一種可以解除debuff狀態的A級藥物。
當然,他也不知道A級道具能不能對S級道具起到作用。
所以他要觀察,觀察【回答】究竟有多少毒性。
在這種PVP規則下,有南舟在,他們總會贏的。
所以,毒性多少,決定了盛宜民會怎麼死。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盛宜民這支隊伍裡,恰巧沒有刷過《永晝》副本的玩家。
因此,即使南舟在他們麵前招搖過市,他們也認不出來。
何況南舟除了長相著實和低調不沾邊外,性格相當內向沉靜,和大家一起吃飯時,坐在最尾端的凳子上,一邊吃飯,一邊仰著頭,耐心傾聽對麵一個前來搭訕的、油頭粉麵的男人說話。
不知道怎麼回事,江舫風流恣意的視線每每轉到南舟身上,連片刻也不願意多停留,就迅速移開了。
江舫對這點異象追根溯源,發現大概是在察覺自己對南舟會起反應後,他就有意和南舟淡了。
仿佛是在害怕什麼。
江舫把堅硬冰冷的玻璃杯抵在唇邊,笑著想,荒謬。
他怕什麼?躲什麼呢?
有了那樣的前車之鑒,他是瘋了才會去愛人。
何況是南舟這樣虛擬的人。
隻是他在想這件事時,眼光卻不肯停留在南舟身上分毫。
他望著和南舟完全相反的方向,口中白蘭地的果香味道卻越來越濃鬱。
是蘋果味的。
結束了一場孤獨的飲宴後,江舫簡單收拾了殘羹冷炙後,獨身一人先回了房間。
……順道拿出了錄音筆。
這是他的習慣。
每當進入一個副本時,他都不忘開啟錄音筆,記錄信息,事後回放,以免錯過某些細節。
這回,江舫並不寄希望於能獲取什麼有效信息。
其他玩家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大聲密謀,暴露自己內心的猜忌、籌謀。
他隻不過是習慣使然,聽來打發一下時間罷了。
在等待毒·性發作的時間裡,他趴在柔軟的大床上,聽著錄音裡每個人無甚意義的插科打諢,心裡卻在思索另一件事。
他記得【回答】這首詩。
於是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那段關於“卑鄙者”和“高尚者”的經典詩句。
他順手在“卑鄙者”上劃了一個圈,旁邊落下了一個“?”。
江舫漫無邊際地猜測,難道【回答】的藥效,是可以改換性情的?
埋葬人心中的【高尚】,讓人成為【卑鄙者】,從而獲得勝利?
彼時,江舫當然不知道自己直接觸及了【回答】道具的實質。
他用筆端在筆記本上敲擊兩下,繼續推測下去。
這樣說來,這就是喚醒人類內心“卑鄙”的靶向藥物?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