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南舟他們踏上東岸的土地的那一刻起,其實就沒有什麼惡魔存在了。
東岸隻有基思牧師,以及一顆早就埋下了破土的惡魔之種的靈魂。
雪萊,是基思少年時期時邂逅的一個夢。
他騎著新買的小矮腳馬,從城堡內偷溜出來玩耍。
馬還沒有經過完全的馴化,將他掀翻在一片亂石嶙峋的路溝,摔斷了小腿。
而基思和父親恰好要到雪萊公爵新設的東岸教堂裡去。
基思撿到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公爵。
而在他蹲下身給小公爵包紮時,少年雙眼亮晶晶地望著他,拍拍他的肩。
基思抬頭,發現他橫叼著一支原本彆在自己胸口的玫瑰花。
雪萊小小年紀,過度浪漫和騷包的天性已經嶄露頭角:“謝謝您幫我,年輕的牧師先生。”
基思:“……”
基思冷淡地:“有刺。”
雪萊:“……”
他的耳朵都隱隱沮喪地垂了下來:“哦。”
相較於冷淡無欲、一板一眼的基思,雪萊就是一個沒有心事、快快樂樂的貴族少年。
基思在父親的教導下,很早就學會了主持禮拜工作。
隻有這個貴族少年坐在最前排,又最不認真,單單望著他,溫情脈脈。
基思不是開不出玫瑰的木頭。
他懂他眼裡的內容,也明白少年的執著在得不到回應後,會很快消散。
他以為自己報之以沉默,他就會明白。
雪萊也的確沒有多讓他煩悶,沒有逼他背棄他的信仰,甚至沒有對他提起“愛”這個詞彙。
隻是偶爾會在逛博物館時,偷偷牽起他的衣擺。
隻是在一起狩獵時,會不顧一切地留他很晚,拉他看他最新發現的一顆星星。
隻是和他約定了,如果他有什麼事情想要找自己,給自己寫信,他的信使,永遠為他服務。
隻是這樣……而已。
父親去世後,他便接管了這間小小的教堂,也接管了父親虔誠的信仰。
他的信仰,明確告訴要基思知愛圖報,卻又明確地不允許這段感情,發生在一個同性的男人身上。
於是,基思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絕一切婚姻的可能。
他想,即使雪萊將來有了妻子,他也會終身不娶。
偶爾,他也會在懺悔中自問,自己這樣的感情,到底算是什麼。
那答案分明是有的。
但他選擇不去揭破。
在一次外出踏青中,和他有說有笑的雪萊不慎再次墜馬。
這次卻不是什麼滑稽的意外。
經檢查,他的腦中生了一顆腫瘤。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基思放下一切,日夜祈禱,求神賜福於祂的子民。
但大抵是因為雪萊在多次的祈禱中都彆有所圖,眼中也從來沒有上帝,隻有那個被十字架的聖光沐浴的青年……
總之,神不肯庇佑這樣心思不純的子民。
雪萊的病勢,一天比一天壞了。
基思將抗腫瘤的藥物送到神前,讓科學和神學雙重加持,也無法挽救雪萊分毫。
某日,他去西岸城堡看望了雪萊。
在他到訪時,雪萊正處在高燒的折磨和昏眩中。
正因為精神失守,他向基思講述了他的計劃。
……那個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必然會招致詛咒的時間旅行計劃。
基思坐在他的床邊,用指尖輕輕搭著他的手背,傾聽著他驚世駭俗的構想。
沒有譴責,沒有追問,也沒有拂袖而去。
基思留在城堡裡,一夜未歸,放棄了每日必做的彌撒。
夜間,雪萊燒退,轉醒過來。
他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了,於是他笑得很不好意思,捉著基思的手說:“我也許是真的瘋了。”
基思不留任何情麵,說:“是的。愛情讓你發瘋。”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提到“愛情”。
有意思的是,居然是基思率先提出。
“很抱歉,我不懂什麼是愛情。”基思說。
雪萊笑了起來,金色的鬈發一顫一顫,像是一隻活潑的小羊羔:“你不用懂啦。愛情,那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世界,不會去打擾你的。”
基思立起身:“你的世界,我早就活在裡麵了。不是嗎?”
年輕的公爵先生愣住了。
“你什麼都不要做。”基思平靜地望著他,“我有另一種辦法,會給你找到一具全新的、完全健康的身體。”
這聽起來太像是天方夜譚。
但公爵先生還是乖乖點頭了:“可是,你一定會成功嗎?”
基思指向他房間的對岸,那是教堂閣樓的位置。
他說:“如果我失敗了,我會點亮閣樓的燈。到那時候,你想做什麼都行。但在那之前,我們不要見麵了,隻用書信聯係。”
雪萊迷惑地抬起臉,望向他:“為什麼?”
基思:“我留給你足夠的時間,忘記我現在這張臉。”
雪萊眨眨眼睛:“為什麼?多麼英俊。”
基思:“下一次見麵的時候,也許就不是這一張臉了。”
雪萊不明白。
但是他信任基思。
於是他再次點下了頭:“我不見你。也不叫其他人去見你。你專心做你的事情。”
基思扳住了他的肩膀,定定望向他:“答應我。不要去做冒犯上帝的事情。”
我一個人,就好。
“放心吧。”公爵先生露出了蒼白虛弱的微笑,“我答應你。假使你不允許的話,我死了,也不做手術。”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踏上東岸。
雪萊甚至遣散了城堡內忠誠的教徒們,斷絕了任何人前往東岸的可能。
在基思牧師將教堂內所有的神職人員送走後,他召喚了惡魔阿米,與祂進行了交易。
他用上帝忠誠的信徒的靈魂為代價,換取了惡魔的力量。
隨後,他就送走了惡魔。
然而,從此刻起,他便與惡魔無異。
他無法再碰觸任何聖器聖物,聖水對他來說是硫酸,十字架會引發無窮的心悸。
在教堂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宛如置身地獄的烈火。
他麵無表情地承受著他應該承受的一切。
這是他背叛神明應受的苦楚。
但正是因為這樣的苦楚,讓他意識到,神明明是存在的。
神既然存在,卻寧肯見他墮落,也不肯幫助他分毫。
他用這存在於每時每刻的、烈火焚身一樣的痛苦,堅定他要投身黑暗的決心。
阿米的能力,是置換生命力的術法。
現在,雪萊需要一具健康的身體。
然而,不經過親身的測試,基思不敢把這術法用在雪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