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過後,江舫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悶笑。
笑聲漸漸變得連貫,卻是一樣的痛徹心扉。
等到笑夠了,笑累了,他把南舟的身軀抱在懷裡,強撐著胸前的骨痛,搖晃著站起身來。
他沒有陷入癲狂或是崩潰。
他甚至在穿過叢叢的長椅時,沒有用膝蓋撞歪任何一架。
他橫抱著南舟,和他一起走入無限的夏日暖陽中。
把他的身體放平在茵綠的草坪間後,江舫撫過他血色儘無的麵頰,想起了南舟動念離開的原因:
——“我想要離開你們,去找彆的辦法,接近‘那個力量’。”
思及此,江舫眯著眼睛,望向了天頂那一穹烈日。
和那日光對視許久,他開了口。
“喂,你們聽得見嗎。”
“你們覺得,這是結果嗎?”
“你們認為我能接受嗎?”
江舫看起來像是一個溫柔的文瘋子,神經已然崩壞,隻能靠著自言自語宣泄感情。
然而,他的話卻是萬分的邏輯謹然。
接下來,他一鳴驚人:“公爵先生,你聽得到我說話吧?”
他沒有向那背後的力量乞饒,而是徑直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奇怪?”
“不管你怎麼提前操作,東西兩岸招來的工人,總是我們這麼一群人,就像你的腦病一樣,是必然會發生的事件。”
“我們完全是在你的時間管理之外的存在,好像是從另外一個時空直接空降來的……應該很叫你頭痛吧。”
江舫按住受傷的胸口,嗆咳兩聲。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他也有些氣力難支,胸腔深處又翻出血腥氣來。
他勉強把腰背挺直,換來了一陣帶著痛意的喘息。
“就算現在……我也不是完全逃不掉。”
“東岸有樹,有工具,我總建得起來一座新橋……是,我是怕高,但我剛才也從西岸過來了。”
“反正現在東岸隻有一個基思,他為了對付南舟,透支了起碼一半以上的生命力,現在恐怕也不敢貿然出頭攻擊我,是不是?”
“我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我可以冒一切險。”
“我可以嘗試離開詛咒的範圍,我也可以召喚惡魔上身,我還可以找到基思,殺了他。——不接觸到他而殺了他的辦法,我有的是。”
“公爵先生,我知道,你可以修正時間線,你可以到更遠的過去,告訴基思,讓他要對付我們,就要先殺一個銀發的人,但如果我提前死了,你們麵對的就不是一個發瘋的我,而是一個發瘋的南舟。你意料之外的變數會越來越多。”
“我猜,現在的局麵,是你計算了千遍、萬遍,能達成的最好的結局了,是不是?”
江舫深吸了一口氣:“你隻要不阻止我,或者,你肯幫我,我就不去打擾你。你和基思是願意一起受詛咒、下地獄,都隨你。”
“我現在……隻想帶著我朋友回西岸,下山去。”
江舫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似乎隻是說給了這山間諸風聽。
然而,江舫的三言兩語,卻是拉了那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公爵,做了他的臨時盟友。
公爵是個瘋子沒錯,但他骨子裡屬於瘋子的那點浪漫,完全可以利用。
顯然,那背後的力量也知道江舫這一番話語中的厲害。
一旦交易達成,江舫就極有可能再度脫出副本。
這就和他們最初的計劃不同了。
刹那間,物換星移。
江舫身邊的景物次第退去,宛如遊戲崩潰、重開、讀取。
南舟不見了。
他隊友的屍身們不見了。
教堂也不見了。
四周浮現出魚鱗狀的亂碼,又重新構建出一個嶄新的臨時場景。
——一處連綿不絕的山坡,一棵參天的古樹,一個緋紅漫天的新世界。
除此之外,彆無他物。
江舫靠著那棵古樹緩緩坐下,閉目許久,才忍過了一陣要命的昏眩。
他笑道:“我替你們賣命到現在,任務要結束了,你們就打算把我扔在這裡?”
沒人回應他。
“可惜,我沒那麼好打發。”
“不如我們開誠布公,談點條件吧。”
“你們總不想你們的測試服……因為一直存在一個不肯老實去死的人,沒辦法驗收成功吧?”
正常世界的遊戲測試,如果直到正式服開啟前,還存在著一個四處流竄、不聽使喚的NPC,是一件大大的麻煩事。
江舫也不擔心自己的行為會招致抹殺。
如果他們的生命真的可以像簡單的數據一樣一鍵刪除,那背後的力量為什麼不在完成所有的遊戲試驗後直接抹殺,還要專門費時費力,把他們丟進一個麻煩且無解的副本裡?
當然,就算會死,就算真的被丟棄在這片無邊的曠野中,江舫也不在乎。
畢竟他已經沒什麼好在乎的了。
江舫舔了舔嘴唇:“……條件好的話,我可以少給你們找點麻煩。再說,我玩到現在,要一個心願,合情合理。”
……
同時同刻,高維《萬有引力》測試服辦公室內,主管拍下了板:“地球正式服開啟之後,我們會上線許願係統,刺激玩家產生遊玩的動力。他既然有要求,那在他身上先測試一下無妨。”
有高維測試員提出異議:“他要是許了什麼太大的願望——”
“沒事,測試服而已,還有調整的空間。”主管的言語帶著倨傲和高高在上的冰冷,“這願望是他自己求來的,他當然得付出等價的代價。如果他的野心太大,我們也可以不滿足他。”
……
緋紅的天際上,豁然睜開了一隻巨大的血眼。
“謔,這可不好。”江舫和那隻獨眼對視片刻,笑著自言自語,“下次最好弄個卡通許願池,看到的人接受度能高一點兒。”
血眼不理會他的挑剔,發出了低沉的問詢聲,連尾音都帶著厚重的“嗡嗡”聲:“作為走到最後的測試服人員,江舫,你可以許下一個願望,但是,你的願望,需要用相應的代價來交換。”
江舫喘出一口氣,流利地說出了他早就醞釀好的心願:“我許願,不管南舟在哪裡,我都能和他以同樣的生命形式重逢。”
“代價是……我可以為你們一直做測試,直到《萬有引力》不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