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還不屑於去愚弄一隻小白鼠。
他隻是想讓遊戲變得有趣一點,可南舟的反應,讓他恨不得把這個人重新弄死算了。
主管先生拒絕回答南舟的問題。
而南舟久等不到回音,便埋下頭去,靜靜沉思。
他並不相信這個半途冒出的怪眼。
再說,如果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和江舫再見,自己依然不是真實的人,“再見”這件事,是否值得?
很快,南舟得出了他的答案。
……押上一切,能再見他一麵,又怎麼能說不值得。
“好。”他說,“好,我用我的記憶,交換和他再次遇見的機會。”
他補充道:“我要儘快。”
那雙怪眼因為得逞,笑得微微眯了起來:“好的。交易成功。”
南舟靠著樹,輕輕坐了下來。
他沒有趁著這最後的時間,去複盤溫習自己遇見江舫後的所有記憶。
他望向了自己的手腕,腦中浮現出江舫那次帶他去“紙金”酒吧時的場景。
那時,他表示,自己喜歡DJ手臂上紋繡的藍閃蝶。
江舫告訴他,那很疼,所有的圖案,都要用帶墨的小針一點點刺出來。
他在自己的右手腕上畫了一隻蝶蛹,並祝禱道:“南舟,等遇到你真正喜歡的人,它才會變成蝴蝶。”
……
現在,此時此刻。
南舟蘸著自己衣襟上還未乾的血,在右手手腕上繪製了一隻蝴蝶。
他把頭仰靠到堅硬的樹皮上,在心底問自己:“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蝴蝶呢?”
……他其實早就變成蝴蝶了。
在江舫身邊的時候,握著他的手的時候,睡在他身邊的時候,南舟隻感覺像是有一整個蝴蝶的巢穴,在他的胃部裡過著一個絢爛的春天。
而在他的思緒陷入浪漫的遐想中時,一團解析過後的數據,緩緩從他腦中拔根而起。
屬於江舫的形影,則在南舟的記憶中緩緩下沉。
提取記憶的過程偏於繁雜。
高維人要先將南舟的部分記憶進行編碼,有序篩出他的大腦,經過《萬有引力》這層低等級的數據網絡後,才能提純出更高維度的數據。
南極星在躁動過後,也安靜了下來。
他一直靜守在南舟身邊,不知在思考什麼。
而當那完整的數據團脫出南舟、開始進行優化時,南極星突然有了動作。
他極力撲衝過去,小小的身形閃過了那閃著綺光的光團,撲了個空後,它像是一架失控的滑翔機,狼狽至極地栽到了地上,連滾了好幾圈,騰起了一小團塵霧。
誰也不知道,這高維人眼中絕對的低等生物看似徒勞好笑的一撲一衝,在瞬息之間,運用它數據生物的能力,複刻了那段被提取的記憶,並把自己決絕地一切為二。
一半帶著南舟的記憶,帶著暴戾、冷淡的自己,闖入了數據的亂流,把自己蟄伏了起來。
另一半的他則留在了南舟身邊。
明明摔得七葷八素,卻為他保留了全部的溫柔和忠誠。
小小蜜袋鼯的奇幻冒險,就此展開。
但此時,誰都不知道他付出了什麼。
就連南舟也不知道。
當怪眼閉合起來後,南舟茫然地坐在恢複了正常的曠野之中,看看天,看看南極星,看看自己。
他想,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南舟記得,久無玩家造訪的永無鎮裡忽然來了一群人。
而他坐在這群人躲藏的房間屋頂上,追著自己掉落的蘋果,跳上了陽台。
南舟摸遍了身上的角角落落,始終沒有找到任何能夠提醒、啟發他的東西。
在願望交易達成的瞬間,他的係統便被沒收,渾身上下,除了衣物,片甲不存。
他隻剩下一隻昏迷的南極星,灰頭土臉地倒在地上。
他把南極星揣在了懷裡,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沒有人跡,徒留風聲,像極了他此刻空曠惶然的心境。
……隻有腕上的血蝴蝶在提醒他,他應該經曆了一段不尋常的冒險。
南舟呆望著腕上乾涸的血跡。
血跡乾過後,會脫落。
在巨大的迷茫和不安中,南舟本能地想要保留下它。
在他睜開眼後,這是他看到的第一樣不屬於原本的自己的東西。
它看起來,真像一個信物。
……一隻來曆不明的蝴蝶。
一段來曆不明的愛情。
他低下頭,從領口處上取下一枚金色的領針。
他記得在哪裡聽到過,用針頭淬墨,可以做一個漂亮的刺青。
可究竟是在哪本書裡看到的,南舟已然忘懷。
他隻是想要一隻永恒的蝴蝶,能長久地提醒他,他曾經曆過一場漫長的、奇特的冒險。
江舫和南舟,在他們相遇的中繼站裡等待。
他們背靠著同一棵樹的東西兩側,各自而坐。
明明是同一個場景中,卻在全然不同的時空。
在東邊樹下的江舫閉上眼睛,任長風吹亂他散開的銀發。
西邊樹下的南舟在被拔除記憶後,思維混沌,精神恍惚,隻有一點若有若無的信念支撐著他,在自己神經富集的手腕上,刺下了5127針。
一隻硬幣大小的黑色蝴蝶,在他腕上展翅欲飛。
他與他坐在同一棵樹下,蔓也糾纏,根也纏繞。
他們彼此卻都不知曉。
……
手握南舟的記憶,主管先生誌得意滿。
雖然過程稍有曲折,好在結果是圓滿的。
他得意地向兩個手下炫耀自己的博學:“他們兩個,像不像那部經典的悲劇《麥琪的禮物》?”
最近也在研究地球文化的研究員A想要否定上司的意見。
在他看來,《麥琪的禮物》並不是悲劇。
但他想了想,聰明地選擇了閉嘴。
另一位研究員B對地球文學不甚了解,好奇詢問:“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沒什麼,不值得花時間去,一對蠢貨的故事而已。一對貧窮的夫妻想要送給對方禮物,卻根本不張嘴問對方需要什麼,導致了一個愚蠢的結果。”
主管先生用一種極諷刺的厭惡口吻道:“也不知道是什麼低等生物,會把這樣的故事當做經典。”
研究員A試圖岔開話題:“我們要怎麼滿足江舫的願望,把他也變成光魅嗎?”
主管先生直接反問:“你是蠢貨嗎?”
傻子才會再製造一隻光魅出來。
光魅這種NPC,缺點明顯,但在非月圓之夜的時候,不管是體能、反應力,都堪稱bug。
他們何必要再製造出一隻怪物來?
主管先生說:“既然江舫他要‘相同的生命形式’,那就給他一個人形NPC的身份就好。”
研究員B詢問:“那麼,他們的相遇要怎麼安排?”
主管先生:“等到正式開服後,把他們安排在後半程入場,確保他們沒有爭奪區服第一的機會。然後,再給他們一個有趣的試煉副本。”
他笑嘻嘻地把玩著掌心南舟的記憶,像皮球似的捏了幾下那柔軟灰色的光團,便隨手扔進了數據垃圾站,任那段寶貴的記憶,被絞殺在垃圾站的亂流中。
“他們兩個不是都喜歡賣弄聰明嗎?”他嘲弄地冷笑道,“好,我給他們這個機會。”
“您的意思是……”
“南舟現在沒有關於江舫的任何記憶,記憶抽離也對他的精神造成了嚴重的傷害,除非脫離那個地方,這種影響才會消失。”
“所以,等正式開服、進入副本後,對南舟來說,他就是好好地在小鎮裡待著,突然空降到了這個地方。”
主管先生興奮地比劃起來:“到時候,我需要一個密閉的空間,需要限時,需要玩家彼此懷疑、彼此攻擊的環節,需要一個猜錯即死的賭命遊戲——南舟如果真的夠聰明,那他一定會發現,江舫和他一樣,也是一個‘外來者’。”
“那南舟就會親自送江舫去死。”
“想想看,江舫放棄自己的身份,救了南舟;南舟也為了救他,放棄了自己的記憶。結果,在他們相遇的第一麵,南舟就殺了江舫——”
主管先生為自己這個天才的想法傾倒,擲地有聲,眉飛色舞:“這才是精彩又有意思的‘麥琪的禮物’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