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世界裡的【南舟】, 自幼生活在一個人情味稍濃的小社會裡。
相較之下,他的共情能力要比“南舟”和{江舫}更強。
雖然南舟沒有詳加說明, 但他知道,此江舫非彼{江舫}。
他的態度像是包容的兄長,猜測到“南舟”的傾向後,也並不用自己的想法裹挾他,隻溫柔道:“你是這樣想的,但心裡還有疑惑?”
“南舟”點點頭,碳筆在紙麵上挲挲有聲地勾勒出線條:“……這樣,不對。”
【南舟】耐心為他疏導:“哪裡不對?”
“南舟”說不好,隻是籠統地覺得悲哀, 心情低落。
他心情不好時, 就會畫畫。
但這明明又是南舟的習慣。
他的心性本來純直,在自我認知被強行撕裂後,也並沒有產生高維人擬想的那種想要掙脫南舟而獨活的欲望。
因為他不會躲, 他隻能懵然無知地承受了心靈上所有的痛苦。
見“南舟”身陷迷茫, 難以自我開解, 【南舟】想了想, 說:
“我以前,在一份語文試卷上看到過一個故事。”
“為了抵抗洪水,紅火蟻會抱成團,投向水裡, 尋找一片堅實的好土地。”
“蟻團外層的螞蟻會一層層剝落, 被洪水帶走,但螞蟻仍然在水裡抱成一團,堅決不散,為的是保護最中心的蟻後……”
說到這裡, 【南舟】問“南舟”:“故事說到這裡,你告訴我,你現在眼前看到的是什麼?”
……“南舟”看到的是隨冰冷的洪波擴散開來的螞蟻。
黑壓壓的蟻屍漫布水麵,像是一片片醜陋的浮萍,載浮載沉。
聽過“南舟”的描述,【南舟】已然明白他的心結所在。
他並不去質疑保護唯一獲益者“蟻後”的意義。
他在乎的是這個過程中被犧牲掉的人。
【南舟】點一點頭:“你未必在乎你自己的生死。但你不希望我們因為你的離開而受傷害。是麼?”
“南舟”默然,隻點了點頭。
【南舟】微歎一聲。
——如果不能利用“南舟”的貪心,就利用“南舟”的善良。
這就是所謂“高維人”的如意算盤嗎?
【南舟】問:“你不恨南舟?”
“南舟”搖搖頭,下筆愈促,認真答道:“我不知道。”
如果說不恨,他無法解釋這種強烈地想要毀滅自我的衝動來自哪裡。
如果說恨,他不是更應該毫不猶豫地選擇在盒子世界中活下去嗎?
在他內心天人交戰之際,【南舟】說:“好了,我沒有其他的問題了。你可以去問問第三個{江舫}的意見,不用在乎我。”
“南舟”聽出了他的意思,停下了畫筆,抬頭望向他:“可是,你的【江舫】他——”
“嗯,我是很舍不得舫哥的。”
【南舟】的話音一直懇實溫柔,偏偏在談到【江舫】時飄忽了起來:“……可他不知道。”
“我心裡喜歡他。他也不知道。”
“我之前一直有一點希望。謝謝你來告訴我,讓我沒有被人欺騙著做無謂的夢,做到老死。”
【南舟】將自己的畢生遺憾娓娓道來,語調卻並不多麼哀傷悲憤:“我好想去看看世界,但世界不願給我看。”
“我不認識那個南舟,但聽你說,他和我們是在幾乎一模一樣的環境中長大的,而且他比我更辛苦,更孤獨。那他能出去,真的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死在這裡不要緊,要是再拉另一個好不容易逃出去的人墊背,至少我……做不到。”
這番話極儘溫情,讓“南舟”呆愣了很久。
【南舟】也留給了他足夠反芻的時間。
半晌過後,“南舟”勾著頭,輕聲道:“你這樣……真的讓我舍不得殺你。”
【南舟】一愣,旋即板起一張麵孔,擺出不討喜的冷臉,認真致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說:“你不用管我,想辦法去說服那個{江舫}吧。”
“南舟”把已經完成的一頁素描捧來,放在另一個“南老師”麵前:“畫得不好。”
【南舟】低頭望著自己早在鏡中看厭了的麵容,指尖扶上眼角的一滴淚痣,怔忡片刻,抬手輕拍拍“南舟”的臉頰,溫和道:“很好了。”
四散的小人偶,也為“南舟”帶回了去往下一個世界的盒子。
“南舟”捧盒在手時,還沒打算打開,就聽耳畔傳來一聲低低的招呼:“哎。”
【南舟】說:“你先彆那麼急著走。我想去舫哥家裡一趟。”
“南舟”:“……嗯?”
“舫哥家裡有電視,還有六七盤電視劇的碟片。有個電視劇,我一直沒有看結局。”
【南舟】說:“從小到大,我把前三十五集看了一百六十遍,但就是沒有看過大結局。”
“我想給自己留個念想——如果哪天想死,就告訴自己,你還有一集電視劇沒看完呢。”
說著,【南舟】比出了一個“4”的手勢:“給我四十分鐘,讓我看完吧。”
末了,他又用冷冷淡淡的腔調開了一個玩笑:“說不定,四十分鐘之後,我就後悔了,不放你走了。”
“南舟”何等明·慧。
他哪裡猜不到,【南舟】根本不想讓他去問第三世界的{江舫}的意見。
他和{江舫}打過交道。
這短暫的交往間,【南舟】不難發現{江舫}是個性情偏激的男人。
{江舫}未必能接受他們二人商量出的結果。
四十分鐘過去之後,“南舟”就算去往第三個盒中世界,嘗試說服{江舫}的時間也所剩無幾,最多夠他完成一幅素描。
【南舟】同樣吃準了自己給出的理由相當充分,“南舟”絕不會拒絕。
這“拖”字訣,可以讓“南舟”在理智權衡過後,放棄去說服{江舫}的打算。
……
“南舟”留在了家裡,而【南舟】叩開了【江舫】家的門。
係著圍裙的【江舫】很快從內拉開了門。
他頗意外道:“咦,不是說不來了嗎?”
【南舟】答:“剛才有一個小朋友來找我,請教畫畫的事情。”
他往屋內看了看:“早餐還有我的份嗎?”
“當然。”【江舫】笑容溫煦如陽光,“總有你的一份。”
“我還要看電視劇。”
“好,哪一部?”
說話間,{江舫}已經邁步向屋內走去,準備去熱飯。
獨留在臥室中的“南舟”,從樓上的窗戶裡探出頭來,恰好對上【南舟】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