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聲響起時,高塔之上、距離中天之壇距離最近的易水歌沉默發力,攥緊了掌中的遙控器。
……來了。
“立方舟”中唯一的女性,隻有她了。
是李銀航。
元明清所許的心願,隻與他個人有關,和其他人無礙。
李銀航要許的,才是事關所有人未來和存亡的第一個願望。
高塔上的易水歌,是看不到天上高台是什麼樣的情景的。
但他知道,高維人不會那麼好心。
祂們絕不會事先告知“立方舟”許願的規則和形式。
所以“立方舟”隻能在事前簡單了解每個人的願望,並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許願方式。
方才,李銀航對元明清那句“我的願望很重要”的解釋,也隨著廣播大範圍擴散開來。
易水歌聽得清清楚楚。
……李銀航居然需要對元明清解釋她之所以會出現在第2位的理由。
也就是說,他們連許願的順序都沒有機會商量。
那就更加沒有機會商量許願的內容了。
易水歌擔心,她會單純許願,讓所有的玩家都複活。
這是好事,卻也是一個過於龐大、指向不明的心願。
龐大到有太多可以操縱的餘地。
正如他之前的推測,高維人的所謂“複活”,極有可能是回到《萬有引力》危機尚未爆發的某個“存檔點”。
但彼時彼刻的存檔點位,沒人知道高維人正在對他們虎視眈眈。
他們仍是會在懵然無知中走上老路。
就算她附加了條件,讓玩家們可以帶著所有的記憶複活,他們又該怎麼反抗高維人絕對的控製力?
當然,易水歌相信江舫會在後期予以補正。
可惜,一棵樹的根基如果紮得歪斜了,不管事後怎麼修補,那也會旁逸斜出。
易水歌垂目,望向了掌心中的控製器。
當初,他建立信號塔的初衷,就是為玩家們建立最後一層屏障。
“立方舟”在“鬥轉”賭場和曲金沙爭勝並進入決勝局時,易水歌曾經試驗過信號塔的作用,乾擾了高維人的發頻信號,自己取而代之,頂替了高維人原先計劃好去協助“如夢”的荷官。
事實證明,一個小小的指令,就能乾擾高維人對他們施加的影響。
高維人將整個《萬有引力》的沙堡,建立在原先地球人製造的《萬有引力》的地基之上,的確是一件大大的幸事了。
他們對外宣布,建立信號塔的初衷,是為了聯係外麵的世界。
事實並非如此。
第一,是給那些能力不足以應付副本的玩家找點事情做。
第二,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
李銀航如果許願許出了大錯,真的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局麵,易水歌就會嘗試啟動全部信號塔,屏蔽高維人對中國區服的一切影響,讓中國區服從高維人的視線中直接消失。
他會把所有的玩家困死在這五個安全區中,重新製訂遊戲和交易規則,利用原有的一些元素,和其他人共同努力,構建起一個小社會。
他寧可所有人的願望都不實現,也不願他們一無所知地回到過去,重蹈覆轍。
就算他們的科技水準在高維人麵前不值一提,易水歌也要把這麵無形的、簡陋的盾牌舉起來,抗衡這來自光年之外的無儘的洪流。
易水歌不願將自己的螳臂當車當做英雄主義。
……畢竟,他們總要做點什麼。
易水歌冷靜地策劃著他們的後路,被茶色墨鏡蓋住的雙目一瞬不瞬,遙望那環繞的天柱台。
他一頭蓬鬆微卷的長發被夜風向後撩動,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自從和元明清成功交接後,李銀航已經許久沒有說話了。
四下裡也被這氣氛感染。
就算想要開口和身旁人說些什麼的,因為這徹骨的岑寂,也沒了發聲的膽子,隻好閉口不言,呆呆地遙望天際。
一時間,天地俱靜,隻能聽得到虛擬的夜行昆蟲拍打翅膀的細響。
易水歌準確且機械地讀著秒。
短暫而漫長的第五分鐘即將過去時,所有人都聽到,李銀航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您好,《萬有引力》遊戲的主辦方。”
她完全沿襲了元明清的“大前提”許願模式,重複過前兩條後,她又補充道:
“在願望一定能實現的前提下……”
“在沒有任何副作用的前提下……”
“在回歸方式合理,不會引起社會動蕩和安全危機的情況下……”
“所有在《萬有引力》正式服、測試服中,因各種自然、非自然原因死亡的玩家,和存活至今的、存在於現有榜單上的所有《萬有引力》遊戲玩家一起,在公曆2059年7月16日,統一以保存了一切個人從出生起,到失去清醒意識的前一秒的全部意誌和記憶的、保存了一切個人正常生命形態特征的形式,返回地球上中國C城的工人體育場。”
這個願望許得漫長至極,活活繞出了個九曲十八彎。
以至於大部分人聽得雙目圓睜,一頭霧水。
謝相玉眨了眨眼睛,發出了一聲感歎:“謔。”
……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口吻有多麼像易水歌。
易水歌久久凝望著半空中的高台,高速跳動的心臟緩緩止住了發狂之勢,扣住發信器的指尖也隨之鬆弛了下來。
身處“鏽都”街道上的林之淞身體前後搖晃了兩下。
一直鋼鐵般緊緊繃住的雙腿肌肉鬆下來時,他便單膝跪倒在了街道上。
……成了。
誰也不知道李銀航偷偷在心裡醞釀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