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銳默默看了楊茜一眼,視線收回來,落在幾個小孩的身上,說:“彆哭,再過半年,我就回來接你們。”
老海到底膽子大些,往前一步拽住了沈明銳的褲腿,嘴一癟,“爹,嗚嗚嗚……你彆走嗚嗚嗚……彆走……我不要你走……”
沈明銳被老海哭的手足無措,結果他還沒想好怎麼辦,邊上的小丫就抱住了另外一條腿,也開始哭。
這下一發不可收拾了,雙胞胎也閉著眼睛跟著哭,大丫也開始抹眼淚。
小孩子到底是最敏銳的,雖然平日裡沈明銳話不多,看著嚴肅,他們也不敢在他麵前太過鬨騰,但是同時也知道他是最安全和最偉岸的。
是他們心中的堡壘。
現在堡壘要走,幾個月前的痛苦記憶就一下子衝擊到腦海,不哭才怪。
沈明銳麵對一個都對付不了,更彆說一下子閉著眼睛嚎啕的撕心裂肺的五個。
他求救地看了楊茜一眼,楊茜抿了抿唇,踢了沈明銳一腳。
她把幾個小的一一拽開,十分冷靜又嚴肅地開口,“好了,都不許哭!”
“尤其是你,老海!”楊茜蹲下來和老海麵對麵,對他說:“你是家裡麵除了你爹之外最大的男子漢,你忘了男子漢是不可以哭的嘛!”
楊茜以前和小孩子說過這個,老海也記住了。
他癟癟嘴,想要把眼淚收回去,但是又憋不住。
楊茜心裡麵歎氣,就又說:“你不是說以後長大了要當解放軍,你爹就是當解放軍去了,解放軍保家衛國,是最偉大的人,是不可以隨便哭的。”
老海捂著嘴,憋了好一會兒,才抽抽嗒嗒地說:“我……我……我不哭……哭了……”
楊茜揉了揉老海的腦袋,又看著小丫,“小丫,彆哭了,你姨父剛才不是說了再過半年就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和他一起去部隊,就再也不會分開了,嗯。”
小丫也淚眼婆娑地點頭,“我也當……解放軍,我……我不哭……”
楊茜也揉了揉她的腦袋,又去看大丫,大丫已經把臉上的眼淚抹乾了,隻是依舊在抽搭。
至於雙胞胎,說是四歲了,其實也才兩周歲,什麼都不太懂,見哥哥姐姐不哭了,也跟著消停了。
楊茜歎了口氣,打了水讓幾個小的洗臉。
她想了想說:“公社有照相館,咱們今天一起去送你們爹還有姨父,然後去照相好不好,這樣你們要是想你們爹還有姨父了,就看看他的相片。”
幾個小孩子就說好。
楊茜看著他們沒什麼事了,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她拉著沈明銳進屋,瞪了他一眼,又說:“你再趕緊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落下的,我去找支書借架車,等下一起送你。”
她說完就準備走。
身後,沈明銳忽地開口,“楊茜。”
楊茜“嗯”了一聲,抬眼看他,“怎麼了,你還有事?”
沈明銳定定地看著她。
沈明銳的長相本就偏冷硬,又是個不愛說話的,再加上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冷沉沉的,硬是盯的楊茜頭皮發麻。
她皺了皺眉,磨蹭著往後靠了靠,“你……乾嘛?”
沈明銳的唇角動了動,麵上卻看不出來什麼,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想法。
楊茜最不煩的就是每天猜一個人的想法了,尤其是像沈明銳這種每天都是一張臉,幾乎看不見第二種表情的人,他高興還是不高興,你也完全無法區彆。
楊茜想了想說:“你有什麼,就說吧,我實在猜不出來。”
她是覺得沈明銳好像不高興,但是又覺得有些奇怪。
實在是分不清楚。
沈明銳默默地看了楊茜一會兒,忽地往前走了一步。
楊茜頓時嚇了一跳,還以為沈明銳要動手打她,轉身就想跑。
下一瞬間,胳膊就被一隻溫熱的大手鉗住,人直接被帶著轉了一圈,然後被沈明銳箍在了懷裡。
楊茜:“……”
楊茜一臉懵逼。
沈明銳人高馬大的,抱著她幾乎完全把她籠罩住,四麵八方都是他身上冷漠又陽剛的氣息。
楊茜莫名有些臉熱,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你乾嘛啊!”
沈明銳的胳膊動了動,卻把人抱的更緊。
他無法訴說自己此刻到底是什麼心情。
以前,他每一次回家,迎接他的除了算計就是奉承,家對於他來說,無非就是另外一個睡覺的地方。
而不是感情維係的紐帶。
甚至,他有時候都不懂他回家乾什麼。
沒有人需要他,也沒有人歡迎他。
哪怕是楊西在的時候,他也沒能從她那裡感受到任何的被需要和被渴求,他們兩個就像是兩條硬生生放在一起的兩條平行線,除了硬生生組成一個家庭,她更多的還是害怕他。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應該這樣了,他的一生也就隻有國家需要他奉獻,但是這次回家的這場意外,讓他知道,原來所謂的家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他感受到了被愛,感受到了被需求,也感受到了被渴望。
他的心口狂跳,渾身上下都被一種莫名的力量充斥著,他想要發泄,想要訴說,想要乾點什麼。
但是他最終選擇了把眼前的這個意外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抱在了懷裡。
緊緊的,就像是他每一次抱著自己的槍一樣。
楊茜被沈明銳抱的難受,她又推了推他,“沈明銳,你乾嘛,我快喘不過氣了。”
沈明銳抱著她“嗯”了一聲。
楊茜翻了個白眼,見沈明銳依舊不肯鬆手,就去擰他。
這次她學乖了,不去碰他腰上麵硬邦邦的肌肉,她捏住他脖子上麵的肉狠狠掐了一把。
“沈明銳,你放手,聽到沒有!”
沈明銳的喉嚨動了動,含糊“唔”了一聲,喉結滾動碰到楊茜的指節,兩個人俱是一愣。
楊茜下意識就抽回手,沈明銳卻偏頭看著楊茜。
楊茜臉頰發熱,不自在地看著沈明銳,咬牙:“還不放手,你信不信我咬你?”
她色厲內荏,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水潤潤的,看的沈明銳卻是定住了。
楊茜再傻也感受到不對勁,她伸手推開沈明銳的臉,就勢踢了他一腳。
“沈明銳!”
沈明銳順勢卸下力道鬆開楊茜,楊茜甩開他依舊搭在她腰間的胳膊,兩眼帶著飛刀:“你瘋了!”
沈明銳唇角動了動,臉上卻忽地展開一個笑,“我是想說,謝謝你。”
他揉了揉楊茜的發頂,就像她每一次揉著幾個小孩兒一樣。
楊茜都傻眼了。
很多人都說不愛笑的人要是笑起來,絕對能把人迷死,她以前是不信的,但是看著素日裡都是一臉冷漠的沈明銳忽地笑開的模樣,又不得不承認這竟然是事實。
楊茜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抓了抓臉,捂了一下耳朵,嗬嗬笑了兩下。
“那什麼,我……我去找支書。”
沈明銳看著楊茜逃跑的模樣,嘴角動了動,眼眸劃過一抹笑。
他把東西又按照楊茜的說法重新檢查了一遍,然後和家裡麵的幾個小孩兒在家裡麵等著楊茜回來。
楊茜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人。
是陳青柏。
她解釋了一句,原來是陳誌軍知道他們一家都去送沈明銳,怕他們回來的時候不方便,就讓陳青柏過來幫個忙。
陳青柏過來後就和沈明銳打了聲招呼,然後也沒讓沈明銳架車,讓他們一小家都坐在車上去了公社。
楊茜他們就先去照相館照相,然後又一起送沈明銳去了車站。
到此時,幾個小孩兒又開始眼紅了。
沈明銳轉身看了一眼楊茜他們,開口:“大丫,你是姐姐,記得以後幫助你姨照顧家裡麵。”
大丫咬著嘴唇點點頭。
沈明銳又看向老海和小丫,“老海,小丫,你們兩個性子跳,我不在家的時候,不許淘氣,聽到了嗎?”
老海和小丫點點頭,又開始抹眼淚。
沈明銳又摸了摸雙胞胎的腦袋,低頭看著楊茜,聲音壓低:“記住我之前說的話,不該用的,不能用的,那些都不要用,要是遇到什麼事,就去找支書。”
楊茜點了點頭。
沈明銳又定定地看了楊茜一會兒,“到了之後,我會給你寄掛號信,記得取。”
楊茜又點頭,沈明銳見她沒什麼話說,才提著背包準備上車。
楊茜咬了咬牙,忽地拽住了沈明銳的袖子。
“喂。”她喊了一聲。
沈明銳轉頭看著楊茜,楊茜抿了抿唇,說:“你……小心一點,學校那邊……應該不太安全。”
沈明銳點了點頭,“好。”
楊茜張了張嘴,又想不起來說什麼,就和沈明銳相顧無言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目送著他上車走了。
直到此刻,雙胞胎才真正意識到他們爹竟然要離開。
雙胞胎立刻癟嘴,哇地就哭了出來。
胳膊朝著已經開走的公共汽車直愣愣地伸著,嘴裡麵哇哇叫著,“爹……爹……爹……”
楊茜歎了口氣,拍了拍雙胞胎的腦袋,低聲安慰他們。
雙胞胎的年紀小,沈明銳回家後抱的最多的就是他們兩個,雙胞胎也最依賴沈明銳。
之前不明白沈明銳是要走,現在明白了,就收不住了。
楊茜安慰了好一會兒,看著其他幾個小的也在哭,雖然頭疼,也隻能慢慢哄。
好不容易回了家,楊茜謝過陳青柏,和他簡單說了一下做肥皂的事情,就和幾個孩子關著門待在了家裡麵。
楊茜給幾個小孩兒做了吃的,又哄了他們睡覺,才算鬆了一口氣。
她走到堂屋,想找點事情做,突然間發現好像家裡麵空蕩蕩的。
明明沈明銳就一個人,平時也不愛說話,看著也沒有多麼有存在感,但是現在他不在了,竟然顯得家裡麵一下就空了一大半。
接下來的幾天,楊茜和幾個孩子都有些消沉。
尤其是早上起來的時候,楊茜最容易想起來沈明銳。
比如他這個時候應該從外麵回來了,或許在洗臉刷牙,也有可能見家裡麵的水缸沒水了,就去挑水,總之就是能看見他的各種沉默卻有存在感的身影。
有時候燒飯,楊茜還能下意識喊出來沈明銳的名字,讓他幫忙。
一直到生產隊的肥皂廠正式搭建起來,楊茜每天忙的昏天黑地後,她才漸漸把沈明銳的事情拋在了一邊。
到了二月中旬,第一批的肥皂就正式出來了。
因為不是楊茜手把手親自做出來的,再加上用的材料也不是最好的,所以品相不是很好,楊茜和陳誌軍他們商量了,半賣半送給了社員,讓他們使用並且回饋使用的感覺,然後進行改進。
到了三月的時候,生產隊已經能夠做出來非常漂亮的也非常好使用的肥皂並且成功進入了供銷社,開始向外麵流通。
三月末,楊茜給楊家二老守孝的期限到了,就去公社把頭發給剪成了短發。
黃草花見到楊茜的時候,還被嚇了一跳。
她盯著楊茜嘖嘖稱奇,“你咋把頭發剪了?”
楊茜摸了摸發尾,搖搖頭,感覺輕鬆很多,就笑著說:“這不是像你們學習嘛,這樣才符合我們新時代女性的形象。”
黃草花就點著楊茜笑,也沒繼續,轉而和楊茜說起了肥皂的事情。
“現在咱們的肥皂已經很好了,我就過來想問問,你看咱們這邊還能做點什麼,比如說你之前說的竹子?”
楊茜想了想,就說:“肥皂廠現在規模也不是很大,東西一直供不應求,我的建議是繼續慢慢擴大規模,不要想太多的東西,容易貪多嚼不爛。”
黃草花“哎”了一聲,又說:“這不是之前聽了你說的,就是想要試試,也是現在大家夥都過得困難,改善生活。”
楊茜能明白黃草花他們的想法,一個項目完美成功給了他們很大的信心,覺得還可以做其他的。
可目前的情況是她不能一直呆在這裡,楊茜實在擔心她要是離開了,留下一個半生不熟的爛攤子,生產隊這邊要怎麼辦。
更重要的一個問題是竹子這個東西的成長是需要時間的,當地的東西再多也總有用完的時候,到時候材料不足,就需要他們去外麵尋求,這樣一來,肯定會出現各種問題,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解決。
楊茜想了想,就說:“其實肥皂廠還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比如製造香皂,甚至是雪花膏這些,既然現在肥皂廠已經開始走向正軌了,我是覺得就發展這個就好了,咱們畢竟隻是一個生產隊,人員也達不到,做的太多,反而會手忙腳亂,而且還會影響地裡麵的活,總不能為了這些副業,把土地給丟了,這個是因噎廢食,而且是政策不允許的。”
黃草花一直皺著眉聽著楊茜的話,等到她說完,她想了好一會兒後,說:“你說的也對,那我回去和支書他們說說。”
楊茜就說好,送黃草花走了。
過了兩天,楊茜收到了沈明銳寄過來的第二封信,伴隨一個很大的包裹。
楊茜打開看了看,有一部分書,還有就是一些奶粉、麥乳精這些營養品以及一些吃的,再有就是給她還有幾個小孩兒衣裳鞋子。
楊茜就把幾個小孩兒的東西就分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出去玩,才開始看沈明銳寫的信。
沈明銳在信裡麵隱晦地提及了她所說的運動已經有了苗頭,但是讓她彆擔心,又說上一次帶過去的醬都被戰友給搶光了,讓她有空再幫忙做一點寄過去。
還提及了上次照相的相片,也讓她給寄過去。
楊茜對著整整兩頁紙翻了個白眼。
上次沈明銳寄信回來,楊茜就沒有給回,這一次,他居然直接提要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