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東雖然比同齡人早熟,但到底隻是個12歲的孩子,沈紅英也隻有14歲,餘思雅一走,姐弟倆頓時失去了主心骨,連晚飯都忘了做,最後沈建東餓得不行,兩人掰了四個玉米棒子回來在一燒,烤得焦糊後勉強墊了墊肚子就睡了。
次日早晨起來,姐弟倆看著清冷的家裡,舍不得吃米飯,去地裡摘了個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學校。
這一天過得沒滋沒味的,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沈建東抓起書包就跑到沈紅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點,你怎麼這麼慢。”
沈紅英性子溫吞:“才剛放學啊。”
“還有什麼,我幫你收拾。”沈建東迫不及待地說。
沈紅英將作業本放進書包:“沒有了,走吧。”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沈建東就不安地問:“要是嫂子不回來怎麼辦?”
沈紅英也不知道,她不大確定地說:“應該會回來吧。”
這語氣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就更彆提沈建東了。
沈建東暴躁地踢著路上的石子,梗著脖子說:“她說了要回來的,她要是不回來,我就去餘家守著不走了。”
沈紅英遲疑片刻:“我跟你一起。”
得了姐姐的承諾,沈建東暴躁的情緒稍微平複下來:“走,咱們去餘家,去接嫂子。”
“好。”沈紅英答應。姐弟倆沒回家,直接從公社找去了餘家村。
這邊餘思雅回到家燒了一壺開水,放在板子上,攤開了拿回來的報紙,一頁一頁翻開,從最近的開始看起,遇到有價值可以參考的東西她本打算記下來,結果找了一圈發現家裡麵沒有本子和筆,隻能作罷。
餘思雅看得很認真,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原主從小處於鄉下,很少接觸外麵的世界,所以她這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報紙是非常有用的一個媒介,反應了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魏主任給她的這疊報紙有兩種,一種是全國發行的人民日報,還有一種是本省的A省日報,都是全國全省具有很強影響力的媒體。畢竟這個時代廣播、電視都不普及,報紙最廣泛的傳播途徑,也是人們了解當前時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徑。
這個時代的報紙沒餘思雅想象的那麼嚴肅,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備,上麵也有許多科教文衛之類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員下鄉、支援農業、兒童節聯歡活動等等。6月2號的人民日報還以極大的篇幅講述了我國科考隊再登珠峰的新聞,並且配上了好幾副大圖。
餘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天暗了下來,報紙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趴在這裡一連看了好幾個小時的報紙。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餘思雅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這才意識到家裡安靜得過分。
怎麼回事,那兩個孩子還沒回來?餘思雅擰著眉走到院子裡,喊了兩聲,沒人應,再到他們的房間一看,書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齊齊的,也就是說他們放學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這兩個家夥,去哪兒了?不會是去餘家找她了吧?越想越有可能,餘思雅有些懊惱,自己光顧著看報紙,忘了去公社接他們,原以為他們會先回家一趟的,誰知道放學就直接去找她了。
趁著天還沒黑透,餘思雅趕緊鎖上了門出發,準備去餘家村看看。不過她還沒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東姐弟背著書包出現在了村口。
餘思雅鬆了口氣,跑過去:“你們倆放學不回家,跑哪兒去了?”
看到她突然出現,姐弟倆都高興壞了。
沈建東說:“嫂子,我們說好的去餘家接你啊,結果到了那兒,他們說你走了,我還以為他們騙咱了,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學校通知你們。”餘思雅歉疚地說。
姐弟倆都不在意:“沒關係,嫂子你回來了就行,反正我們也沒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
三人興高采烈地回了家,因為時間不早了,他們簡單地做了一鍋紅薯稀飯。
吃過飯洗過澡,鬆懈下來,沈建東就想著睡覺,餘思雅叫住了他們:“作業做完了嗎?課文會背了嗎?”
忘記了,沈建東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嫂子,這麼晚了,咱們明天做吧。”
餘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畢,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說過,今天要檢查作業,背課文,現在打開書包補吧,沒做完不許睡覺。”
沈建東隻好苦逼地打開了書包。
三個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盞昏黃的油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寫作業也不是那麼讓人厭煩的事了。
第二天,餘思雅又去了公社一趟。她先去供銷社買了鋼筆、墨水和本子,然後又去肉聯廠碰運氣。
今天因為去得早,她運氣不錯,不但買到了骨頭還買到了一塊豬肝,旁人不喜歡這種沒油水的內臟,餘思雅卻非常喜歡。骨頭熬湯營養美味,豬肝補鐵明目可是好東西,關鍵是便宜,兩斤骨頭,一斤豬肝加起來隻要了四毛多。
若是不要票,沈躍這五百塊的撫恤金足夠讓他們撐到後年考大學,還能過得美滋滋的。可惜,這個年代,很多東西花錢也買不著。
餘思雅滿是遺憾地回了家,進了村就看到小隊長沈寶民抽著旱煙袋在他們家門口踱來踱去。
“民叔,找我有事啊?我去公社了,進去坐會。”餘思雅上前,熱情地招呼道。
家裡就她一個小寡婦,沈寶民很避諱,擺了擺手:“在門口說就行了。小餘,你這是又去公社了?”
看到餘思雅手裡拎的大包小包的東西,沈寶民臉上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餘思雅笑著點頭:“對,去供銷社買了本子和筆,走到肉聯廠看到骨頭和豬肝不要票,我又買了點。”
“小餘,二小子的撫恤金是不少,可也經不起你這天天去公社買這買那啊,你得省著花,建東過幾年就長大要說親了,家裡沒點錢怎麼行。”沈寶民皺著眉,感覺餘思雅一點都不會過日子。
就買了兩次骨頭,總共花了不到一塊錢就被批評不會過日子,餘思雅很是無語,更無語的是,讓她節約的理由是省錢給沈建東說親娶媳婦。指望哥哥的撫恤金娶媳婦,也太荒謬了。
餘思雅不讚同,但也知道她的觀念跟村裡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她不想得罪沈寶民,敷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民叔。”
見她受教,沈寶民也不好再多說,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小餘,這幾天你都沒去上工,你們家現在三個人,兩個學生娃,就靠你一個人掙工分。你要一直不來上工,回頭等分糧的時候,你們家分不到多少糧食,就得挨餓了,你身體要是沒事了,就還是去上工吧。”
他也是好意,一家三口人,都是長身體,能吃的年紀,飯量大,都不去掙工分,以後吃什麼?
聽說去上工,餘思雅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臉。
見她這副苦兮兮的樣子,沈寶民不禁搖頭,這也太嬌氣了,要是沈躍還在還好,他拿錢回來也夠他們生活,如今沈躍不在了,這一家子都不掙,坐吃山空,能吃多久?
“你們這些小媳婦的活都比較輕鬆,最近主要是理紅薯藤、掐棉花芽、除草,不算累,你下午也跟著她們一起去吧,半天三個工分,不錯了。不然等到收稻子的時候,你更吃不消。”沈寶民良心建議。
餘思雅知道沈寶民說得有道理,她的謀劃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的,中間這麼長時間,她總不能蹲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吧。
算了,上工就上工,當體驗生活了,現在還不到農忙的時候,應該還好吧。
但到了下午餘思雅就後悔了。沈寶民說理紅薯藤輕鬆,哪裡輕鬆了?要一直彎著腰在太陽下乾活,半天下來,她的腰都快斷了,臉上都是汗,口乾舌燥的,幸虧她帶了一壺水,不然要渴死,這三個工分真不好掙,農民是真苦。
傍晚,餘思雅拖著像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進了家門,她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來。
看著她這副麵若菜色的樣子,沈建東和沈紅英都很心疼:“嫂子,你明天彆去上工了,以後咱們倆去。”
餘思雅擺手:“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彆管。”
她都吃不消,更彆提這兩個小屁孩了。
“我身體好,我可以的。”沈建東拍胸口說。
餘思雅抬起頭打量了他兩眼,發現沒準他真的比她行,嘖嘖,被個12歲的少年給比下去了,真丟人。
“算了,你們倆去上工掙的也不夠吃,還是我來想法子吧。”餘思雅這會兒更迫切地想有個工作了,不然離高考還有兩年多呢,要是天天上工,那真是生不如死。
餘思雅苦兮兮地擺了擺手:“做飯吧,餓死了。”
強體力勞動的後遺症第二天就出現了,餘思雅躺在床上,渾身酸疼,背疼,腰疼,兩條腿也疼。
她讓沈建東給她請了個假,不管村裡人怎麼說她,她都不要去上工了。
這天起,餘思雅發奮圖強,花了兩天把所有的報紙都看了一遍,然後將自己所需要的內容整理出來,再通讀一遍,研究了這些文章的寫法,共同點,為什麼能刊登到報紙上。
研究透徹之後,她開始動筆,花了三天才寫完,完稿之後,餘思雅不放心,又再次檢查了一遍,跟報紙上的稿子對比了一下,確認思想沒有任何問題,符合這個時代又紅又專的特點,突出了工農兵英雄人物的高大全形象,這才將信封投遞進了郵局。
這一通忙活下來,她已經有差不多十來天沒去上工了,而且忙完後,她也照舊窩在家裡,沒有去上工的意思。
這些日子,餘思雅一直窩在家裡,整日閉門不出,村裡不少人說閒話,尤其是發現洗衣做飯,還有自留地都是沈建東姐弟在打理,她什麼都不乾後,閒言碎語更多了。
吳月和朱愛華妯娌聽說了這個事心裡更不平衡。她們嫁到沈家辛辛苦苦一輩子,四五十歲了還天天下地勞作,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同樣是嫁到沈家,餘思雅就沒上過幾次工,如今還要人伺候,簡直像舊社會的地主婆。
紅眼病的人不少,見了沈建東姐弟就冒各種酸話挑撥離間。
這天,沈紅英跟沈建東回去後,姐弟倆放下書包就去理自留地的紅薯藤。六七月的時候,紅薯藤已經長很長了,不少貼著地麵長,每一節都能紮根進地裡,長出小紅薯,這樣會分散紅薯的營養,導致紅薯個頭小,所以農村人都要理紅薯藤。
姐弟倆理了一半的時候,吳月過來了,看著他們,一臉心疼的樣子:“怎麼都是你們姐弟倆在乾活?餘思雅呢?她一個大人,天天窩在家裡享福,讓你們倆個小孩子出來乾活像什麼樣?”
沈紅英和沈建東知道她不是好人,隻管埋頭乾活,不搭理她。
吳月看他們這樣子就來氣。她就不明白了,這兩個小崽子怎麼那麼信餘思雅這個外人,倒把他們這些親戚當仇人一樣。
“我當餘思雅對你們多好呢,還不是天天使喚你們。她就仗著她的肚子作威作福吧,你們也是蠢,你們哥哥拿命換來的錢,天天給她糟踐,你們還要給她賣命……”
沈建東聽得火大:“我嫂子不是那樣的人,她很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提起籮筐過來的朱愛華聽到這話,當即就笑了:“忙?忙什麼?天天忙著吃飯躲懶?現在清河村誰不知道咱們老沈家出了個懶婆娘,好吃懶做,等你哥哥拿命換來的那點錢花光了,我看你們吃什麼,等著喝西北風吧!”
“才不是,我嫂子在寫稿子,她很厲害的,我不許你瞎說,敗壞我嫂子的名聲。”沈建東對著朱愛華怒目而視。
朱愛華嗤笑了一聲:“就她,還寫稿子?彆逗了,這種借口也就騙騙你們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吳月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建東,不是大伯母多事,她一個大人,天天不乾活,窩在家裡像什麼話?想當年,你媽懷著你大哥的時候,生的前一天還在山上挖紅薯,你嫂子這才剛懷上就這麼嬌氣,像什麼話?你看看村子裡懷了孩子的女人,哪個不是乾到生孩子的前幾天。”
“要你們管。”沈建東有點心虛,眼神躲閃,色厲內荏地吼了一聲,抓起地裡的泥砸了過去,“這是我們家的事!”
朱愛華和吳月嚇了一跳,趕緊躲開。
“你這孩子,咱們都是為你好,你不領情還為了個外人凶長輩。你咋好賴不分呢!”朱愛華氣得嘴都歪了,罵罵咧咧地走開。
吳月沒吭聲,她還在想沈建東的反應。
以前提起孩子,沈建東都是“我的小侄子我養”,這次態度卻躲躲閃閃的,而且都快三個月了,餘思雅都看不出懷孕的跡象。這大夏天的,她人瘦,穿得薄,要是小肚子突出一塊,會非常明顯的。
基於種種跡象,吳月心裡有個大膽的猜測:“我琢磨著餘思雅可能沒懷孕!”
“什麼?沒懷孩子?那她不是拿這事騙咱們嗎?沒孩子,她憑什麼全拿了沈躍的撫恤金,還霸占著二房的房子?”朱愛華提起就一肚子的火。
在鄉下,女人沒繼承權,餘思雅沒孩子,還想霸占著沈家,那就是她沒道理。
越想越來氣,朱愛華說:“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得去找她理論理論!”
“等一下,你急什麼?”吳月叫住了她,“走,叫上老三,咱們兩家商量商量,餘思雅這是拿咱們老沈家當猴耍啊。”
朱愛華知道老大兩口子心眼多,跟著他們不吃虧,連忙點頭:“我這就去找老三。”
***
村裡的閒言碎語餘思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活了兩輩子最苦的時候也不過打暑假工,穿著個玩具熊在商場門口逛了五六個小時,配合遊客拍照,逗孩子玩。
那時候雖然熱,但偶爾可以借上洗手間的機會進商場吹幾分鐘空調,吃根冰棍解解暑,而且不用曬太陽。但鄉下的農活可不一樣,夏天大太陽大家都要頂著日頭乾活,地裡很多蟲子,莊稼的葉子非常紮人,曬了一天,她臉就開始起皮了。原主可能還能熬一熬,她是真不成。
所以哪怕後來沈寶民又讓他老婆上門勸過餘思雅一次,餘思雅還是沒動。
隨著暑假的來臨,沈建東姐弟倆都放假了。為了掙工分,姐弟倆都表示要去上工,但被餘思雅嚴令禁止了。
“你們倆基礎差,把小學課本拿出來,該背的背一背,背完了看我拿回來的報紙,天氣涼快的時候打理自留地,黃瓜藤老了,該拔了種新的蔬菜……”餘思雅一一給他們安排了其他任務。
沈建東不大樂意。
沈紅英拽了他一下,等姐弟倆獨處的時候,她說:“你彆去上工,不然回頭彆人又要說嫂子,說她讓你一個孩子去上工,自己卻呆在家裡好吃懶做。”
最近看到他們就說這些話的人越來越多了,沈建東也很煩,無論他怎麼解釋,說他嫂子真沒閒著,也沒虐待他們,可這些人就是不信。總覺得他們是受虐的小可憐,可實際上,他們嫂子天天管著他們學習,不讓他們乾重活,每頓飯也都讓他們吃得飽飽的,跟他媽還在時候沒什麼區彆。
至於說乾活,村裡跟他同齡的孩子哪個不乾這些活?為什麼他們就不覺得自己虐待自己的孩子呢,卻總覺得他們嫂子這樣是虐待他們。
“好吧,那我去河裡看看能不能逮著魚回來打牙祭。”沈建東提著水桶跑了。
到了夏天,清河就是孩子們的樂園,不但能解暑,而且偶爾還能摸些魚蝦回家解饞。不過去的都是男孩子,沈紅英豔羨地收回了目光,打算先看會報紙,等一會兒沒這麼熱了再去挖地種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