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1 / 2)

楚玉濤口中這位元教授是國內美術界的一位非常有名的人物,年輕的時候留過洋,解放後回國留在了美院做教授。後來因為留洋這個身份被下放到了農村,一起下放的還有他的妻子。

老兩口看起來六七十歲了,頭發花白,臉上皺紋縱橫,穿著鄉下人織的靛藍色粗布衣服,兩隻褐色的手上布滿了老繭,粗粗一看跟鄉下的老農沒什麼區彆。

但仔細一瞅就會發現不同,他們打滿補丁的衣服已經被洗得泛白了,但上麵乾乾淨淨的,兩人的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看到有人來拜訪,兩人立即從牛棚中出來,背脊挺得直直的,不自覺地帶著知識分子的風骨。

楚玉濤把餘思雅帶過去,介紹道:“元伯伯,龔阿姨,這位是我們公社婦聯的乾事,餘思雅餘同誌。”

老兩口打量著餘思雅,見她年輕得過分,戒心稍微放下,但還是有些忐忑。龔教授抿了一下唇,語氣有些小心翼翼:“餘同誌,是公社有什麼指示嗎?”

一句話道儘兩人的卑微。

看著驚弓之鳥的兩位老人,餘思雅心裡堵得慌,找到畫家的喜悅也淡了許多。她揚起笑容道:“不是,公社沒事,是我有點事想拜托兩位教授幫忙。”

老兩口對視一眼,龔教授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現在沒什麼教授了,我們就是兩個不中用的老頭子,老婆子。姑娘……不是,餘乾事你找我們做什麼?”

餘思雅心裡很不是滋味,頓了兩秒,采納了龔教授的意見:“好,那我就叫兩位同誌吧。是這樣的,我是清河鴨養殖場的負責人,我過來是想請元同誌幫忙,給我們清河鴨畫一個商標。”

老兩口看向楚玉濤,用眼神詢問他。

楚玉濤點頭,跟著道:“是的,我們小地方沒人會畫畫,餘同誌聽說元伯伯以前會畫畫,就讓我帶她過來拜訪兩位。”

楚玉濤自願帶來的人,老兩口還是比較信任的。不過元教授歎了口氣,看著手上滿是細細密密疤痕的手,歎氣道:“我已經有七八年沒碰過畫筆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畫,怕是畫不出小同誌滿意的畫。”

他多年的功底在那兒,餘思雅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她笑道:“元同誌謙虛了,我們隻是畫一個商標印在包裝袋上,我相信元同誌沒問題。這樣吧,我回去把紙和筆拿過來,咱們一起畫。”

雖然信任老藝術家的水平,但畫畫跟商標可是兩碼事,畫畫要意境要寫意,商標的特點應該是簡單明了,容易記,讓人一看到商標就知道他們是賣什麼的。

聽說能畫畫,元教授明顯有些意動,他多少年沒拿過筆了,做夢都指望著再拿起這個老夥計。可是,他又怕這事會惹麻煩,他自己就算了,要是連累了老伴兒,她跟著他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安穩下來,要是再出亂子,他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折騰。

他看了妻子一眼,最後還是忍痛拒絕了:“算了,我已經老了,不中用了,餘同誌還是另請高明吧。”

明明很想答應的,怎麼又拒絕了?餘思雅察覺道元教授那一眼,看向龔教授。

龔教授知道丈夫顧慮什麼,她也擔心再拿起畫筆會打破他們現在平靜的生活,給丈夫帶來新的傷害。雖然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挺單純善良的,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藏在無害皮囊下的是顆什麼樣的心。

想當初,丈夫的那個得意門生天資聰穎、勤勉好學、尊師重教,丈夫將其視為衣缽傳人,傾囊以授。最後也是對方拿著丈夫贈送的畫帶著人衝進來,砸了他們的家,還舉報丈夫傳播資本主義享樂腐化思想,是藏在人民群眾中的階級敵人……

想著這一幕幕往事,龔教授就膽寒,火熱的心也冷了下來,默不作聲。

楚玉濤一看就知道兩位老人在顧慮什麼。經過大半年的相處,他也算了解餘思雅,這個人滿腦子都是生意經,全想著怎麼做大做強養殖場去了,沒有其他想法,兩位老人的擔心是多餘的。

“讓我跟元伯伯和龔阿姨說幾句話吧。”他道。

有他這個熟人做說客自然最好,餘思雅頷首:“那我出去轉轉。”

餘思雅朝兩位老人點點頭,退出了牛棚,在村子裡轉悠,沒走多遠就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背上背著個奶娃娃在跟小夥伴跳格子。這會兒還沒實行計劃生育,家家戶戶都生好幾個,大人沒功夫帶孩子,很多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說是大孩子,但男孩子往往沒那個耐性,大多是姐姐帶弟弟妹妹,做家務。

一代一代的女孩子的命運就被困在了帶孩子、做家務上麵了,然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女孩子天生就擅長這些。實際上,四十年後,很多男孩子的廚藝比女孩子好多了,沒有什麼是天生的。

“餘同誌,元伯伯他們叫你過去。”楚玉濤站在背後打斷了餘思雅的思緒。

餘思雅丟掉手裡扯著玩的乾草,站了起來:“麻煩你了,楚同誌,要不是你,元同誌肯定不會答應。”

楚玉濤溫和地笑著說:“不會,以你的性子,今天元伯伯不同意,你明天還會來,直到他答應為止。”

“我都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笑話我了。”餘思雅沒承認也沒否認。

餘思雅本來就沒走遠,說話間已經到了牛棚。

元教授眼神複雜地看著餘思雅:“我的身份你知道的,你可想清楚了,你還這麼年輕,有大好的前途,彆被我這把老骨頭連累了。”

餘思雅笑了:“連累什麼?元同誌放心吧,我心裡有數,沒事的。這個事情麻煩元教授了,你需要什麼東西,列個單子出來,我托人去縣城買。”

見她沒改變主意的意思,元教授也不再勸,將注意力轉意到畫上:“這得看你需要什麼樣的畫。”

餘思雅腦子裡本來就有個模糊的想法,元教授問起她就將之說了出來:“我想畫個簡單點的,能代表我們‘清河鴨’這個牌子,圖案最好是帶個鴨子,腦袋畫胖一點,不要太大,整體大概就這麼大。因為目前我們是打算印刷在牛皮紙的包裝袋上,彩色可能不是很合適,我傾向於黑白兩色,元教授你覺得呢?”

其實她是想畫一隻Q版的鴨子,憨態可掬,一目了然,但現在還沒Q版這種說法。

元教授仔細跟她討論了一會兒,兩人最後定了大概的方案,具體的還要等元教授畫出來後看看效果再做修改。

談完後,餘思雅和楚玉濤辭彆了兩位老教授。

出了村子,餘思雅再次感謝楚玉濤:“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楚同誌,你也看到了,咱們養殖場的規模不斷擴大,過完年肯定得擴大規模,目前非常缺乏人才,不知道你有沒有意向過來?”

“我?”楚玉濤很吃驚,“餘同誌是不是說錯了?”他就偶爾過去幫忙記個賬而已,其他的他也不會。

餘思雅肯定地點頭:“沒錯,就是你,我們養殖場擴大後肯定需要專門的財務,你文化水平高,做事細膩認真,做會計特彆合適。不過我們養殖場現在還在起步階段,工資沒法給你開太高,隻能跟學校持平。但能我們養鴨場壯大了,你就是元老,財務總監,這是機遇也是風險,楚玉濤同誌,我誠摯地邀請你加入我們清河鴨養殖場!”

餘思雅說得特彆實誠,風險利弊都如實說了,讓楚玉濤自己選,畢竟這關乎他的前程。從目前來看,很多人可能會更心水老師這個鐵飯碗,因為是國家撥款,工資旱澇保收,不受影響,還有寒暑假,但養鴨場這種村辦企業就不好說了。

不過楚玉濤一直管著賬本,他隻要不傻應該也能看出來,養殖場的發展前景更可觀,這才短短半年,就要成為全公社最有錢的單位了。

“我……我再想想吧。”楚玉濤猶豫了一下道。

他性格說好聽點是溫和,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會猶豫也正常。

餘思雅點頭:“好,不著急,你把這學期教完再給我答複就行。要是想好了,提前通知老校長,讓他做好準備。”

說是沒催,其實還是在催楚玉濤早點做決定。

楚玉濤心眼沒那麼多,沒察覺到餘思雅話裡的催促,認真地說:“好,我會儘快想清楚。”

走到岔路口,兩人分開了,楚玉濤還要回學校,餘思雅則又去了養殖場,她習慣每天儘量去轉轉,了解一下養鴨場的情況。

到了養鴨場轉了一圈,餘思雅發現,雖然冬天來了,萬物蕭條,但可能是養殖場有這麼多小動物的原因吧,養殖場還是生機勃勃,小鴨子嘰裡呱啦叫個不停,很是熱鬨。

看鴨子們已經長到了半大,兩斤左右一隻,餘思雅非常高興,再過一個多月,這些可是錢。把這批鴨子賣了,他們手裡就寬裕了,想做點什麼也不用犯難了。

轉回來,餘思雅被農場的一個飼養員胡大姐給叫住了。

“餘乾事,有個事我想跟你說。”

餘思雅看她很是局促,鼓勵地笑道:“胡大姐有什麼儘管說。”

胡大姐指了指倉庫的方向說:“餘乾事,咱們的鴨蛋是不是要賣一些?最近這一個月,每天都能撿一百多個鴨蛋,孵化場那邊隻用了一千個雞蛋,倉庫裡已經堆極了兩千多隻鴨蛋,再放下去就要壞了。”

“這麼多?怎麼沒人跟我講?”餘思雅聽到這個消息相當震驚。她再次意識到,養殖場必須得擴員了,光他們幾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胡大姐苦笑了一下:“我們開始都以為是要用來孵小鴨子的。”誰知道剩這麼多,現在又沒劃分權屬責任,也不知道誰該去管這個,就這麼拖下來了。

餘思雅心情不大好,不過在胡大姐麵前一點都沒顯露出來,反而說:“胡大姐,你這個事提得很好,以後你就是養殖場飼養員的小組長了,工資提一塊錢。以後再也這種情況,歡迎大家向我反應,養殖場是我們的家,也是共築我們美好生活的依托,隻有養殖場好了,我們才能好,希望大家都能明白這個道理。”

胡大姐感覺餘思雅這話若有深意,但她聽得似懂非懂的,最後隻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去忙吧,這個事,我來解決。”打發了胡大姐,餘思雅去了倉庫,打開門,看到裡麵好幾筐的鴨蛋,粗粗一掃,白的綠的,都是鴨蛋。得虧現在是冬天,鴨蛋能保存兩個月左右,要是夏天,這些蛋恐怕有些就要壞了。

不過這麼多蛋,怎麼處理呢?這可真是個甜蜜的負擔。

他們養殖場不是供銷社、百貨大樓,不能零售鴨蛋,而且鄉下人也買不起這麼多鴨蛋。可要運到縣裡,找買家麻煩不說,光是運送過去就是相當折騰的一個事。因為馬路都是泥土路,凹凸不平,特彆顛簸,鴨蛋路上很容易磕碰壞,而且這麼多鴨蛋坐客車搬上搬下也非常麻煩。要是開公社那輛拖拉機,這來回一趟,油錢就得去掉好一部分,太不劃算了。

也不知道供銷社收不收。

餘思雅回到公社找到了供銷社的職工,對方聽明了來意,直搖頭:“餘同誌,不是我們不想幫忙,實在是咱們供銷社小,就兩個人,半個月才去縣城進一次貨,你這麼多鴨蛋,我們怎麼吃得下,要是一兩百個還行。”

現在也沒考察業績的說法,這麼多鴨蛋太折騰了,收購了他們也沒什麼好處,兩人也不想攬這麼個麻煩事。

看來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餘思雅琢磨了一下,隻能把鴨蛋加工一下了。後世超市裡經常有鹹鴨蛋、皮蛋、鹹蛋黃賣,還有什麼蛋黃酥之類的,都能用到鴨蛋。後者工藝比較複雜,需要材料多,暫時不好搞,那鹹鴨蛋、皮蛋總能做吧,尤其是皮蛋,加工好後能放幾個月,而且裡麵凝固了,外麵還包著一層石灰、草木灰,也不容易碎,更方便長途運輸。

說乾就乾,她馬上去公社的廣播室廣招人才:“現養鴨場招幾名會□□蛋的臨時工,一天五毛工資,限熟練工。為防濫竽充數,將在皮蛋包好打開能吃後才付工錢!有意者明天早上八點到養殖場報道。”

次日早上,不到八點,養殖場門口就來了十幾個應聘的,有男有女,不過以婦女居多。

這麼多人也不知道是真會還是不會,為防有人不會裝會,濫竽充數,為了點工錢來騙他們。

餘思雅拿出本子,寫了一個協議:“我也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包,但咱們先說好,每個人包的鴨蛋單獨放在一個地方,等過段時間能吃了,我們隨機開兩個嘗嘗,能吃才付工錢。不能吃,不會裝會,白瞎了我們鴨蛋的,不但沒工錢,還要照價賠償包壞的鴨蛋,大家要是沒意見就把這張協議簽了。”

“什麼,包壞了還要咱們賠?這,沒這個道理吧,誰能保證一個都不包壞?”有個男人不滿地抗議。

餘思雅笑眯眯地看著他:“不然呢?不管會不會都隨便來包,包壞了,我們虧了鴨蛋不說,還得付工錢,等賣出去客人吃到壞的皮蛋,還找我們,影響我們養鴨場的聲譽。你說說,這不該賠錢嗎?大家有信心,確實包過皮蛋的留下,不會的還是回去吧,養殖場以後招工的機會多的是,上了黑名單以後全家都沒機會了,為了五毛錢,不值得。”

她這番軟硬兼施的話一出,很多沒信心的都打了退堂鼓,最後隻有四個婦女還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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