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冬雲不知道兩人昨晚通電話說了什麼,便實話實說:“她在幫忙卸小鴨子,等她忙完就給你打過來。”
錢書記聽到這裡才想起還有這一樁事。這回他真不是故意晾餘思雅的,實在是下午那三個消息太驚人了,讓他完全忘了這件事。
“等一下,馬同誌,你們餘主任說了,賣三千隻小鴨子給咱們,你們有車子,還沒全卸下來吧,麻煩你們幫我們送過來唄,省得咱們又跑一趟了。”錢書記趕緊說。
馬冬雲可做不了這個主:“我去問問餘主任,錢書記你稍等。”
餘思雅聽了馬冬雲的彙報後覺得自己又摸準了錢書記的性格,這人就是典型的牽著不走打著走,不能一味的順著他,適當的晾晾他,效果更好。不然他老跟你耍心眼拿喬。
以後跟三公養殖場還會有不少合作,錢書記都這麼說了,餘思雅也不會不給他麵子,立即對小李說:“讓他們彆卸了,留三千隻,吃過飯,麻煩你跟伍同誌再跑一趟,將鴨子送到三公養殖場。”
當然,這個送也不能白送,往常可都是他們自己來取貨的。餘思雅回到辦公室給錢書記打了個電話過去:“錢書記,你一直沒打電話過來,我還以為你們不要了,這鴨子都卸下來了,開車的師傅也累了一天,正在吃飯呢,你讓我再裝回去,給你送過去,這不是給人家師傅找麻煩嗎?咱們自己人辛苦辛苦,搬上搬下就算了,省運輸公司的師傅可沒這麼好說話。”
錢書記聽出來了,餘思雅這是變著法子表達不滿呢。這件事也是他理虧,彆人昨天打電話來,他沒答應,今天又沒給彆人打電話去通知對方。
“哎呀,餘主任啊,我這不是被你們公社的大動作給嚇了一跳,忘了這事嗎?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就幫個忙吧,不然咱們明天自己過來拉又得費工費時,耽誤事情,你說是不是?”
餘思雅也不是真想為難錢書記,她隻是想給錢書記長個教訓,便不輕不重地說:“好吧,誰讓咱們是兄弟單位呢,不過這個大貨車來回的油錢可得你們自己出。要是你早點打電話給我,我讓人通知小李,直接先開去你們養殖場,再開回來就不用特意跑這一趟了。我算了一下,這來回得十幾公裡,你就給三塊錢的油錢吧。”
晚打了個電話就得多花三塊錢,錢書記很肉疼,但自己開拖拉機去要跑兩三趟,還要給工人工錢,成本更高,隻得答應:“好吧,就按餘主任你說的辦。”
餘思雅按住話筒,朝馬冬雲吩咐了幾句,然後重新接起電話:“錢書記,我已經吩咐下去了,等師傅吃過了飯就過去,你通知養殖場那邊一聲。”
“好,餘主任你彆掛,我還有事要跟你商量。”錢書記出門急急忙忙地通知了秘書去安排接收小鴨子的事又回來拿起電話道,“餘主任,經過咱們公社乾部的開會討論,大家一致同意修路。不過這采購瀝青的事就麻煩辛苦你了。”
餘思雅早知道他遲早會答應,從容地說:“好,這兩天咱們帶人核算一下修路的長度寬度,計算好麵積,回頭我去了省城好打聽打聽需要多少瀝青,等問清楚了具體的價格和所需的數量,我再打回來給你。”
事關錢的事,餘思雅不會一個人作主。
錢書記也沒意見:“餘主任,你辦事我放心,這個事就托給你了。”
想了一下,餘思雅又問:“錢書記,你們公社要不要派個人跟我一塊兒去省城看看?”
錢書記盤算了一下去省城的開銷,還有即將修路要花的錢,搖頭拒絕了:“我信得過餘主任,麻煩你了。”
好吧,他這麼放心,餘思雅也沒意見,到時候把賬目做清楚一些,購買東西都讓瀝青廠那邊開個收據就是,回來對錢書記也能交代得過去。即便以後有糾紛,白紙黑字也能扯得清楚。
兩個公社都協商好後,這個事第二天就開始動員了,各大隊的大隊長親自挑選平時乾活賣力的,組成了一支兩百人的隊伍,平整路麵,鋪石子,將大石頭砸碎。其他沒被選上的社員和小孩子們也漫山遍野撿石子,為修路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修路搞得如火如荼,養殖場的招工也在按部就班的進行。這次招這麼多人,餘思雅將權利下放了下去,讓各部門的負責人去挑人,然後到她這裡過目,由她最後把關。
這個事說難不難,就是耗時間,而且從短短的十幾分鐘的交談也很難了解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餘思雅隻能剃出那些明顯不合適的人選,同時在本子上將這些被篩選的人都記錄下來。這不止是對工人們的考核,其實也是對招工的負責人的考核,餘思雅想看看這些部門領導們能不能做到公平公正。
他們的時間充足,而且大多是本公社的人,對本公社的這些社員比她了解清楚多了,還能屢次招到不合適的人,要麼是眼光不行,要麼是有私心,無論哪個原因都不適合長期坐在領導的位置上。
餘思雅暗暗在本子上做了標記。她現在太忙,而且目前這個事也算不得很要緊,暫時抽不出時間來調整,等忙完這一陣再說吧,正好到時候進來的這批新員工是什麼表現也很清楚了。
招完工,餘思雅就啟程去省城找瀝青廠了。
瀝青是石油提煉後的一種副產品,味道不大好聞,有些刺鼻,夏季遇高溫就會融化成糊狀,特彆粘腳。瀝青路其實不算特彆好的路,餘思雅最滿意的還是水泥路,不粘腳,不管冬夏都乾淨。
但誰讓他們現在窮呢,修個瀝青路都老費勁兒了,暫時還是彆肖想水泥路了,目前全國估計都找不出幾條像樣的水泥路。
根據瀝青廠技術工人的核算,目前比較節儉,修一平方米的路大約需要四千克左右的瀝青,餘思雅他們要修的這段路寬四米,長約八千米,算下來需要一百噸出頭的瀝青。目前瀝青的價格好幾十塊一噸,總計光買瀝青就得花差不多一萬塊。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好在是兩個公社分攤。餘思雅早有心理準備,拿到數據後,她把電話打給了錢書記說明了情況。
錢書記一聽他們公社光買瀝青就得花四千來塊錢,臉立馬皺成了苦瓜狀:“餘主任,就不能少用一點嗎?這也太貴了。”
餘思雅無奈地說:“錢書記,我們那段路比你們還長幾百米,要比你們還多花一千多塊,你當我願意多花錢啊?現在這個標準已經是降過的了,再少就粘不住石子了。你也不希望咱們花大價錢,費大力氣修出來的路用個幾年就壞了吧?”
錢書記無言以對,歎了口氣:“好吧,我聽你的。”
修這條路真是把他們公社都老本都要掏光了,養殖場好不容易賺的這點錢全撒進去了,搞不好還要欠一筆債。
光修這麼段路就這樣費錢了,餘思雅又是搞通電,又是修路拉電話的,她就不心疼嗎?
餘思雅可不管錢書記怎麼想,隻要他答應好好修路就行,哪怕錢書記錢不夠先賒著,後續從賣鴨子的款項中扣都行。這條路對他們養殖場的發展太重要了。
搞定了瀝青的事,餘思雅交了定金,讓瀝青廠這邊直接送到紅雲公社和東風公社,她沒回去,還滯留在省城,因為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段時間,餘思雅白天忙工作,晚上就在燈下寫稿子。她連續寫了三篇稿子,一篇從美事的角度出發《細數我吃過的“清河鴨”》,用一個普通吃貨市民的身份,詳細描述了他是如何在第二百貨公司無意中看到清河鴨,看到那麼貴,抱著試試的心態買了一袋回去嘗嘗然後被打臉,從此戀上清河鴨,一發不可收拾將所有的產品都買回去的心理路程。
這篇文章詼諧有趣,用自嘲的口吻寫的,署名,餘思雅起了個筆名,免得被人發現她自吹自擂。
然後第二篇是以新聞投稿的方式寫的《全國第一條由公社自費籌建的瀝青路》,這篇稿子就嚴肅多了,也沒什麼花哨,就是刻板的陳述事實。但光這個標題應該就能引起新聞人的注意。
第三篇文章則是《我省第一個即將全公社通電的偏遠農村》,這篇比上一邊相對沒那麼官方,不過羅列了許多數據,重點訴說了辰山縣這個偏遠鄉村沒有財政支持,全靠本地企業和社員自發組織籌款通電多麼的不容易,通上電後能給村民帶來多大的便利和實惠等等。
這三篇稿子餘思雅沒想過全部刊登,但隻要有一篇能登上報,那就能引來新聞記者的采訪,將他們這個寶藏公社給挖掘出來,呈現在世人麵前。
但現在的報紙版麵就那麼多,還有固定的要報告全省全國重大會議,節慶日,大單位企事業單位的報道,文藝彙演,先進人物等等,能不能輪到她這三篇稿子,餘思雅不敢保證。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決定留在省城活動活動。這個時候就凸顯人脈的重要性了,餘思雅不認識省城報社、電視台的任何工作人員,隻能另想辦法。
餘思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孟蘭兩口子,這兩人都算是中高級乾部,尤其是孟蘭,作為第二百貨公司的經理,她接觸的人應該相當的多,說不定就認識省城日報的記者,編輯之類的。即便她不認識,拐個彎應該也能搭上線。
可這個事不能明明白白地直說。餘思雅拎上準備好的土特產,又到田家做客,為了能碰上孟蘭,她特意挑了下午四五點的時間上門。
還是田老太太給她開的門。
“哎呀,思雅你來啦,快進去,來就來,拎這麼多東西乾嘛,真是把晨晨他們給寵壞了。晨晨,小麗,你們看誰來了?”
兩個孩子聽到聲音跑出來,看到餘思雅手裡提的火腿腸、清河鴨都高興不已:“謝謝思雅姐姐。”
餘思雅摸了摸他們的頭,笑著對田老太太說:“這都是我們自己廠子裡產的,不值幾塊錢,晨晨和小麗喜歡我就順便帶了點過來。天冷了,上回我們養殖場竄進來一隻野兔,被人抓住吃了,兔皮我讓人做了一雙手套,天冷了,婆婆你出門手冷,戴上這個保暖。”
老太太接過手套,感動得不行:“哎呀,思雅,你可真想著我。我沒個閨女,就兩個兒子,雖然孝順吧,但哪有閨女貼心啊,謝謝你。我快做好飯了,你今天就在咱們家吃飯,好幾個月沒見你了,快坐下喝口水。”
田老太太熱情地招呼餘思雅坐下,然後跑進屋拿了肉票和飯盒塞給孫子,悄聲吩咐他去食堂打兩個肉菜回來。
餘思雅來的時間巧,沒坐一會兒,田振華兩口子就回來了,看到餘思雅都熱情地打招呼。
孟蘭是個工作狂,看到餘思雅很開心:“我還說給你們打電話呢,十天前你們送來的那批貨都已經賣完了,你們什麼時候再送一批來?我看你們產品不少,以後專門給你們擺一個貨架,你把醬板鴨、皮蛋、鹹鴨蛋之類的也送點過來吧。”
沒想到還有這個意外之喜,餘思雅高興壞了,一口應下:“好,孟經理,等回去我就給你安排上。”
坐下吃飯後,田振華問餘思雅:“餘主任是個大忙人,這回來省城又是為了工作吧?”
他主動問起,餘思雅正好順著話題往下說:“是啊,我這次來是為了買一百多噸瀝青回去。我們跟隔壁公社聯合起來打算修一段瀝青路。”
這話題成功地引起了兩口子的興趣。孟蘭驚訝地看著餘思雅:“你們公社可真厲害,竟然修瀝青路了,是財政撥的款嗎?”
餘思雅搖頭:“不是,我們辰山縣是個窮縣,財政上沒什麼收入,哪有錢啊。隔壁公社也建了個養鴨場,這是我們兩個養殖場湊的,然後動員全公社的力量勒緊褲腰帶修的。”
“那你們可真不容易,不過修了路也好,以後出行方便,也能縮短來往的時間。”孟蘭感歎道。
餘思雅笑道:“可不是,隻是我們兩個公社都窮,沒什麼錢,隻能修自己公社範圍內的路。通往縣城還有一段路,這得靠縣城和省城撥款了。所以我寫了稿子,反應這個情況,待會兒請田主任跟孟經理替我看看,我也沒經驗,不知道行不行。”
這兩口子都是文化人,一口就答應了。
吃過飯去了書房,餘思雅就借機將三篇稿子都拿了出來:“這段時間在省城跑瀝青的事,晚上在招待所沒事乾,我多寫了兩篇稿子,也請田主任和孟經理替我看看。”
“餘主任可真是太能乾了,不但工作乾得好,還是一個筆杆子。”田振華意外地說。
餘思雅靦腆地笑了笑:“其實我當初就是靠一篇稿子進的公社,要不是那篇稿子歪打正著入了省報的眼,我這會兒還在鄉下掙工分呢!”
這話成功地引起了兩口子的興趣,紛紛問她是怎麼回事。
餘思雅簡單地說了一下。
田振華有看報的習慣:“我好像記得這個事,小餘文筆不錯嘛。”
聽說餘思雅以前在省報上發表過文章,兩口子的期待更高了,看起了稿子。
看到最後,作為技術工人,田振華對修路通電更感興趣。而孟蘭則不然,她對餘思雅那篇寫清河鴨的稿子更欣賞:“要是這個稿子能在省報刊登,以後咱們的清河鴨要供不應求了。”
現在的報道不就是活生生的廣告嗎?隻是計劃經濟不需要打廣告,目前還沒人意識到這點。
餘思雅含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孟經理,你見識比我多,你覺得我這篇稿子投到省報,有發表的機會嗎?”
孟蘭也摸不準,思忖了一下,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餘思雅說:“餘主任,我有認識的人在省報工作,我可以帶你去見對方,成不成我不敢保證。但要是成了,我有個要求,以後你們的清河鴨隻能提供給我們第二百貨公司。”
最近看她這邊火爆,第一百貨和第三百貨公司也蠢蠢欲動,照這種勢頭發展下去,他們遲早會找上餘思雅。孟蘭可以幫餘思雅一把,但她可不想給對頭做嫁衣。她也在銷售經理這個位置上乾了七八年了,也應該往上挪一挪了,如果能扶持起本省一個品牌,打出名氣,她今年的業績也會很好看。
餘思雅清楚孟蘭在顧慮什麼,一口就答應了:“孟經理,我可以答應你,除非哪天你同意,否則清河鴨不會供應給第一百貨和第三百貨公司。”
但其他的廠礦企事業單位她可不想放棄。而且過幾年,改革開放了,他們還會考慮在省城設立直銷店。
孟蘭要的是就遏製競爭對手,隻要不提供給第一和第三百貨就行。她笑了:“好,餘主任把你住的招待所的地址留下,我明天跟對方約好了,咱們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