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動,幾百人的空地死一般的靜寂。
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
不見棺材不落淚,餘思雅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直接拿起本子,翻開名單,挨個念名字:“吳茂興,沈春林、林鵬、周家興……念到名字的同誌都站出來!”
生產車間雖然人數最多,但以女工居多,男工多是從事砍宰、搬運和操作機器這樣的力氣活。餘思雅這一喊,直接將生產車間的男工叫出來一半。
看著這些人,餘思雅說:“生產車間吸過濾嘴香煙的就你們這十幾個人,是你們自己站出來承認,還是我挨個的查?”
十幾個人都垂下了頭,還是沒人說話。大家都是鄉裡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少還沾親帶故,要是指認了人,害得彆人丟了工作,那可是結了大仇。誰也不願意當這個惡人!
餘思雅氣笑了,合上本子,丟給小李,走到他們麵前:“怎麼,覺得不站出來,沒人說話,我就拿你們沒辦法是吧?”
繞了一圈,餘思雅重新走回台上:“楊會計,把這些人九月、十月的工資都給結了,讓他們收拾東西走人,門衛那邊登記一下,以後不許放這些人進來!”
粗暴、直接,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彆說工人們,就連王書記都傻眼了,抬頭怔怔地看著餘思雅,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短暫的驚愕過後,十幾個男人回過神來,慌了。
“餘廠長,這不關我的事啊,我沒抽煙!”
“對啊,煙頭不是我丟的,跟我沒關係,餘廠長,你不能這麼做!”
……
餘思雅舉起手,製止了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強勢地看著他們:“我能!既然查不出來,我也沒那麼多功夫去查,不如將隱患全部扼殺!現在查不出某個人,你們所有的人都有嫌疑,為了食品衛生安全,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現在廠子裡沒監控,隻能找人證,可她已經將人名都點了出來,卻還是沒人自己站出來承認錯誤,也沒人指控抽煙者。
為什麼會這樣,還不是抱著僥幸和法不責眾的僥幸心理想混過去。餘思雅就是要打破他們的這種心理,同時殺雞儆猴,給所有人上一堂課,讓他們意識到遵守工廠紀律規定的重要性,免得以後再出現類似的情況!所以今天這個事,一定得嚴肅處理。
十幾人被她一個人的氣勢所壓,無奈,大家看向王書記、小李。
可王書記和小李紋絲不動地站在餘思雅背後,臉色平靜,沒有絲毫插手的意思。
眼看自己的切身利益要受損,一個年輕人耷拉著腦袋,吞吞吐吐的:“我……我說,我看到過周家興和林鵬在車間裡抽煙,沈春林也看到了!”
被點名的沈春林雖然有些懊惱,但也知道,這會兒隻有找出罪魁禍首才能保住工作,趕緊站出來表態:“沒錯,我也看到了,他們倆躲在車間抽煙,還邊抽邊罵娘!”
有了他們倆開頭,逐漸的有更多的人出來指證周家興和林鵬。
周家興見大勢已去,抬起噴火的眸子憤怒地說:“廠子裡拖欠工資不發,說好的事又反悔,我心裡煩悶,發兩句牢騷,抽支煙怎麼啦?就許你們不發工資,不允許咱們煩躁了抽支煙解愁啊!”
林鵬的態度比他要好一點,沮喪地說:“餘廠長,我們以前一直挺守規矩的,就是最近太煩了,不發工資還加班,家裡又等著用錢。那天我跟周家興實在是太難受了,才躲在車間裡抽了一支煙,餘廠長,你就原諒我們這一回吧!”
餘思雅不為所動:“工廠沒有按時發工資,也沒取得你們的諒解,這是廠子裡的失職,是領導們的錯誤。但這並不是你們違反工廠規定的理由,如果今天你們能因為不滿工廠就不遵守紀律,在生產車間抽煙,那明天彆的人也能因為種種理由違反工廠規定,工廠還怎麼運轉?你們也看到了,就因為你們一個小小的失誤,給廠子裡帶來了多大的損失。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們工廠一直實行,有功就要獎,有錯就要罰,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我在這裡正式宣布,周家興和林鵬因為不遵守養殖場的規章製度,給廠子裡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現予以開除。楊會計,開完會你把他們這兩個月的工資結給他們,養殖場不會欠工人一分錢。”
楊會計趕緊應聲:“是,餘廠長。”
這還不夠,餘思雅又點名:“吳文星,沈新國,你們身為他們倆的組長,監督不力,沒管理好手下的人,對這件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扣除半個月的年終獎金。李主任,你身為生產主任,主管生產的一應事情,管理不善,造成了嚴重的生產事故,同樣扣半個月的年終獎!”
小李乖乖認罰,一句都沒吭。
見主任都被罰款,下麵的職工緊張起來,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餘思雅滿意地看著這一幕,繼續說道:“念在初次,從輕處罰,再有下次,我們將報到公安,由公安來處理。希望所有人都引以為戒,自覺遵守廠規製度,同時我們還將建立新的舉報獎勵製度,但凡舉報他人不遵守廠規製度的,經查證,證據確鑿,將予以舉報者一定的獎勵。具體的措施,過幾天出來,散會!”
聽到最後兩個字,大家如蒙大赦,趕緊輕手輕腳地各回各位。
等人都走光了以後,小李愧疚地說:“對不起,餘廠長,是我工作沒做到位。”
餘思雅點頭:“沒錯,所以罰你半個月獎金,再有下次,就不光是罰獎金這麼簡單的事了。行了,你下去重新安排一下,將廠子裡清洗一遍,弄乾淨點,抓緊生產,廠子裡的事就交給你了。馬冬雲,把錢書記他們帶到會議室,我一會兒就到。”
錢書記他們已經來了好一會兒,站在後麵看了不少熱鬨。
小李和馬冬雲趕緊去辦事,隻剩下王書記窘迫地站在那裡。剛才員工的控訴,仿佛一記耳光扇在他的臉上,今天之所以出這種事,跟他輕忽員工脫不了關係。
餘思雅似是沒看到他的不自在,問道:“王書記是去辦公室裡坐一會兒,還是跟我一塊兒去見錢書記他們?”
王書記本能地不想去麵對這幾個咄咄逼人的書記,要不是他們屢次逼迫,他也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但經過這麼多事,他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基層工作經驗的不足,同時他也非常想知道餘思雅是怎麼去應付這些老狐狸的,遂深呼吸了一口氣說:“我跟你一塊兒去。”
“那走吧。”餘思雅沒有多說,率先往會議室走去。
馬冬雲正在給書記們倒茶,看到餘思雅跟王書記過來,趕緊在上首也倒了兩杯茶。
餘思雅徑自走向主位坐下,王書記緊隨其後,坐到了她旁邊。
下麵幾個書記看到這一幕,眼神都有點微妙,餘思雅突然回來,還如此強勢,勢頭比之老馮在時都還要猛,看來紅雲公社以後無人能擋其勢了,哪怕是書記對上她也得讓三分!
餘思雅似乎沒察覺到書記們異樣的眼神,笑盈盈地環顧一周,目光帶著歉意:“幾位書記,抱歉,最近清河鴨養殖場出了點問題,資金周轉不暢,給大家帶來了許多麻煩,我在這裡對大家深表歉意!”
早就拿了款子一身輕的錢書記趕緊擺手:“哎呀,餘廠長你太客氣了,咱們都能理解,能理解,是吧!”
除了三公養殖場的兩個書記,沒人搭理他。他們倒是拿了錢,當然說起來輕鬆了。
錢書記也不惱,嗬嗬地笑著,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餘思雅衝他笑了笑:“非常感謝錢書記的理解。今天找大家過來開會是還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講,最近我們清河鴨的產品出了點問題,在省第二百貨公司……”
餘思雅沒有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她將清河鴨在省城遇挫,遭到客商退貨的事全說了。引得幾位書記心裡驚疑不定,摸不清楚她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將事情的經過結果講完後,餘思雅終於道明了目的:“各位書記,想必你們現在都清楚了,我們清河鴨遇到了前所有未的困難。在這裡,我懇請諸位書記搭把手,跟我們清河鴨同舟共濟,度過這個難關!”
啥意思?錢書記摸了摸鼻子不吭聲,反正他錢已經拿到了,現在這些事跟他們沒多大關係。
陽明公社的書記開了口,語氣有點陰陽怪氣:“餘廠長直說吧,是不準備付我們的尾款了嗎?”
餘思雅一點都不受他態度的影響,語氣平和地糾正道:“是推遲一段時間付款,如今廠子裡的情況大家也清楚,暫時實在是拿不出這筆錢。如果諸位書記一定要錢,那我隻能賣了機器、設備、廠房還他們的款子了,我想大家也不願意做這種殺雞取卵的事。”
明明一個威脅的字眼都沒有,但幾位書記硬是從中聽出了威脅的味道。要是他們不同意,清河鴨真的倒閉賣機器、車子、廠房付了他們的款,那以後呢?他們這麼多鴨子賣給誰?現在已經把攤子給鋪出來了,說關閉就關閉嗎?工人們能答應?縣裡麵怎麼交代?
至於取代清河鴨,幾位書記心裡也不是沒這種念頭,但看看王書記,才乾了一個月,本來挺意氣風發的小夥子,現在成啥樣了,兩隻大大的黑眼圈,頭發也沒空打理亂糟糟的,衣領都皺了也不管,而且還甘願坐到了餘思雅旁邊當陪襯。
慘,真是太慘了!幾個書記打了個寒顫。好好的養鴨子,年底分個幾千塊不香嗎?為什麼要去瞎折騰呢!沒那金剛鑽就彆攬這瓷器活,給自己找麻煩。王書記就是典型的前車之鑒。
永勝公社的書記瞅了瞅穩坐釣魚台的錢書記一眼,有點不甘心地說:“餘廠長,三公養殖場可是拿到了所有的款子。”憑什麼他們卻隻拿了一部分的錢,而且還上門好幾回了。
餘思雅聽出來了,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也是她今天一並將錢書記他叫來的目的。
餘思雅微笑著說:“我有個方案跟大家商量一下,欠你們兩個養殖場的款項,年底再給,你們通融一段時間,當然這也不是白讓你們等,這筆款就當是我們清河鴨養殖場借你們的,按照銀行的存款利息算,還的時候也把利息給加上,你們看怎麼樣?”
幾個書記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操作,都有點拿不定主意,小聲商量。
餘思雅又對錢書記三人說:“錢書記,曲書記,黃書記,你們的款子拿回去也隻能躺在你們養殖場的賬目上,到了年底才能分,這麼短的時間,存到銀行也沒什麼利息,還要跑來跑去的麻煩,自己保管吧,又怕出事丟了錢,提心吊膽的,不如也一並借給我們唄,利息我照樣按照銀行存款利息給你們算,到了年底你們還能多拿幾十上百塊,就當我餘思雅欠你們一個人情了。你們看怎麼樣?”
“這……”錢書記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
餘思雅又曉之以理:“三位書記,咱們清河鴨養殖場跟你們三公養殖場是兄弟單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們就幫個忙唄,咱們紅雲公社的社員都會感謝你們的。”
他們才不要感謝呢,他們是不想得罪餘思雅。如果清河鴨養殖場倒閉了,他們鴨子的銷路就成了問題,要是清河鴨挺過這一關,現在不幫忙就等於得罪清河鴨,似乎也挺不劃算的。
錢書記端起茶杯咳了一聲說:“餘廠長,咱們是老朋友了,我也很想幫你,可是萬一過年你們還不上錢怎麼辦?這可不是咱們的私人財產,咱們可還是要向公社裡交代的,要是年底沒錢,咱們沒法交代啊。”
“是啊,餘廠長,不是咱們不願意幫忙,咱們也有咱們的難處。”幾個書記找到了借口,紛紛附和。
餘思雅點頭:“大家說得沒錯,我也理解你們的難處。這樣吧,咱們立個字據,要是到大年三十還還不上你們的錢,清河鴨養殖場的東西隨便你們搬。我們有一萬多隻鴨子,還有這麼多機器,廠房,汽車,總抵得上欠你們的錢吧?你們不用擔心咱們還不上。”
好像也是,就那汽車就得一兩萬塊錢。清河鴨養殖場的固定資產可不少。
幾位書記得了準確的答複,又想到餘思雅處理職工雷厲風行的作風,有意賣她一個好,總算同意了。而且三公養殖場還答應拿出一萬塊借給清河鴨養殖場。
王書記看到在他麵前犟得不得了,嚷嚷著要去縣裡找梅書記的幾人這會兒不但不追債了,竟然還主動掏錢出來,心情之複雜,難以言表。
送走了幾位書記,餘思雅不但一分錢沒花,還反倒給廠子裡拿回來了一筆流動資金,緩解了廠子裡資金短缺的燃眉之急。
餘思雅看出了王書記的詫異,有心想解釋,但轉念一想,說多了,這位心氣高著的王書記指不定還覺得她是在教他做人呢,她乾嘛給自己找麻煩。
其實這些事解決起來也簡單,找到大家共同的利益訴求,軟硬兼施,再把他們拉到一條船上就是。這些書記雖然急著要錢,但他們更不想清河鴨養殖場倒閉,她隻要讓他們認清這點再給他們一個保底方案,讓他們覺得不會吃虧就行了。
這兩件事一忙就是一上午,簡單地在食堂吃了個午飯之後,餘思雅叫上了王書記:“我們一起去縣裡一趟,搭廠裡的順風車,然後去省城,可能要呆幾天,王書記去收拾一下行李,待會兒公社見吧。”
王書記……
他要出差,他怎麼不知道?
不過從昨天到現在,看餘思雅有條不紊地收拾爛攤子,他心裡也是服氣的,這會兒更想看看餘思雅進了省城怎麼做,便答應了。
下午,餘思雅、王書記加兩個司機潘永康和吳強,一起去了縣城。
進城後,餘思雅讓他們把她和王書記放在銀行,兩人去供銷社拉沒賣完的貨,再回來接他們。
看到銀行,王書記有點懵:“餘廠長,咱們來這裡乾什麼?”
餘思雅從包裡拿出準備好的材料:“貸款!”
“不是,咱們養殖場不是欠了銀行的錢還沒還嗎?這還能貸嗎?”王書記詫異地問道。
餘思雅淡然地說:“沒問題的。”
現在銀行監管本來就不嚴,貸款並不難,因為敢於貸款的人真的很少很少。而且他們廠子裡有固定資產,銀行沒道理不貸給他們。
到了櫃台前,餘思雅道明了來意,然後將資料一份一份地拿出來,車子的證明,買機器的收據,建廠房的花銷和付款憑證等等,當然最後還有一份清河鴨養殖場固定資產表,例得非常清楚,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