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進入12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白天有太陽的時候還好,到了晚上,寒風肆虐,陰冷陰冷的。吹了三個小時的冷風,羅援朝躲了躲腳,低聲問沈躍:“你打哪兒聽說周家興那小子要跑啊?他肋骨都被你打斷了兩根,過兩天押去勞改,也還要休養一陣子。”
沈躍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羅援朝白了他一眼:“咱們兄弟什麼交情,說這些?我問過了,自從上次做了筆錄後,你再也沒跟周家興接觸過,你打哪兒知道他要跑的?”
沈躍知道,羅援朝這是起了疑心。但這件事就如羅援朝所說,他都沒跟周家興母子接觸過,周家興要跑可不關他的事,怎麼都不會查到他頭上。他自是不肯承認:“猜的,周家興一直不老實,是個混子,還記恨著你弟妹呢,哪甘心就這麼進去了。你去牆邊避避風,我盯著。”
沈躍掏出煙盒塞給了羅援朝。
羅援朝抽出一根香煙點燃,然後把煙丟回沈躍懷裡:“大老爺們避什麼風,咱們以前出任務,一埋伏就是好幾個小時,趴在草從裡,螞蟻蟲子在身上爬都不能動一下,今天這點風算得了什麼?”
憶起以前從軍的往事,兩人打開了話匣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直到羅援朝抽完了煙,將煙頭踩滅,才長長地歎了口氣:“有時候還真懷念以前的日子啊!”
話音剛落,沈躍就拽著他貼到了牆邊,低聲說:“目標出來了。”
羅援朝也是個反應快的,手迅速去按住槍,眯起眼盯著那個鬼鬼祟祟從醫院裡溜出來的矮個男人。雖然光線很暗,但那畏畏縮縮,四處亂瞄,一副倉皇逃跑的模樣,讓人馬上猜出了這就是今晚的目標周家興。
“還真讓你給猜對了,這狗東西果然不老實,想跑,沒門。”羅援朝要追上去,見沈躍跟著,攔住了他,“我們好幾個同誌,你就彆跟過來了,省得後麵把你扯出來。”
沈躍停下了腳步,輕輕拍了一下羅援朝的肩:“那行,小心點。”
羅援朝好笑:“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咱們這些經過訓練的,還抓住一個農民嗎?”
說完領著人跑了。
沈躍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大步回了醫院,走進去就發現本該安靜的醫院亂糟糟的,說是周家興不見了,醫生護士和熱心的家屬都在找人。
沈躍裝作沒看見,徑自回了病房。餘思雅給他打開的門,先打量了他一番:“回來了,沒事吧?”
“進屋說。”沈躍扶著她,反手關上了門,這才說道,“周家興跑了,羅援朝帶人去追了,很快就會把他抓回來。對了,羅援朝就是我戰友,這次他幫了不少忙,等你高考完,咱們請他們吃個飯。”
餘思雅很爽快地同意了:“應該的,正好我這幾個月的糧票都攢著。”
沈躍沒跟她爭這個,抽走拐杖,把她扶到床上:“很晚了,睡覺吧。”
這會兒已經過了餘思雅平常睡覺的時間,她有點睡不著,仰著頭,睜著眼珠子問他:“我剛才聽到樓下吵吵嚷嚷的,周家興不是受了傷,又有公安在門口守著嗎?他怎麼跑的?”
沈躍上樓的時候聽了個大概,簡單地給她解釋了一下:“周家興他媽故意打壞了暖水瓶燙了腳,把值班的公安給引走了,周家興就趁著這個空擋跑了。睡不著,要不要我給你讀報紙?”
沈躍記得上次他才念了一會兒報紙,她就睡著了。
餘思雅想起他乾癟癟,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念報聲,就想笑:“好啊!”
沈躍將她的手塞進被子裡,還按了按,讓她整個人都被裹在了被子裡,這才拿著前幾天的報紙讀了起來。
他讀得一點都不動人,跟廣播裡麵的男主播完全沒法比,可不知為何,餘思雅卻覺得今晚的讀報聲格外的動聽,像一陣涓涓細流湧入她的心底,泛起層層漣漪。
看著模糊燈光下沈躍硬朗跟溫柔毫不沾邊的臉,餘思雅卻覺得格外的寧靜,半睡半夢間,她仿佛將心裡的話問了出來:“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沈躍的回答是什麼,餘思雅太困睡了過去,不記得了。
第二天醒來,陽光普照,玻璃窗外晴空萬裡,人的心情仿佛也隨著晴朗的天空飛揚。
吃過早飯,餘思雅就要出院了。
收拾好東西,沈躍先去辦了出院手續,然後回來背著她下樓,走到一樓,餘思雅發現,周家興的病房門口這次站著兩個公安。
她低聲問道:“周家興被抓回來了?”
沈躍點頭:“昨晚淩晨三四點被抓回來了,目前還在審訊。他這次不但逃跑,還襲擊公安,判刑會加重。”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餘思雅又問:“他襲擊誰了,公安們都沒事吧?”
“沒事,就挨了一拳頭,不用擔心。”沈躍淡淡地說,這點傷對他們男人來說真不算什麼,之所以算上,也是為了給周家興加重刑罰。
餘思雅放鬆了:“那就好。”
“還有一個好消息呢,想不想聽?”走出醫院,沈躍故意說道。
餘思雅盯著他的後腦勺兩秒,心想這個人什麼時候也會故弄玄虛了,不過她不介意滿足他這點小趣味,遂大聲說:“想!”
沈躍被她的反應逗笑了,也不賣關子了:“周家興他媽涉嫌幫助他逃跑,也會被判刑,估計要關個好幾年。”
“真的?”餘思雅格外高興,“這個好,惡人有惡報!”周母真是作得一把好死,把自己也給折騰進去了。
不然依周母這種撒潑耍賴的性格,肯定會去養殖場鬨一鬨,更不會放過吳翠花。現在就不同了,她被關幾年出來,那時候吳翠花早跟周家興離婚了,兩個女兒也長大了,等周母出來,說不定周家的房子都塌了,她連吳翠花的影子都找不到,還無家可歸,想想就活該。
沈躍聽出她語氣裡的高興,也給跟著笑了。
餘思雅一向以身作則,因而沒讓潘永康開車來接她。兩人隻能去坐客車,臨近過年,車子上人很多,位置很少,沈躍將餘思雅背上車,放在座位上,然後站在旁邊,幫她擋著站在走廊上的人。
客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紅雲公社,沈躍趕緊背著餘思雅下車。
到了公社,不少人看到餘思雅回來,連忙跟她打招呼:“餘廠長,你沒事吧?周家興那個殺千刀的,竟乾這樣沒良心的事。”
餘思雅也不管這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一律笑嗬嗬地道謝。
等這些人打過招呼走了以後,沈躍才問餘思雅:“咱們是直接回家還是去養殖場?”
餘思雅沉吟片刻說:“去公社,我找王書記談談。”
沈躍沒問她什麼事,直接把她背去了王書記的辦公室,然後說:“我出去抽支煙。”
“好。”餘思雅知道他這是故意找借口,免得影響他們談工作,遂一口應下了。
等他出去後,王書記看著餘思雅椅子旁邊的拐杖,關心地問:“餘廠長,你身體沒事了吧?”
餘思雅含笑點頭:“謝謝王書記,沒事了,就是現在走路還不大方便,要休養一段時間。”
“那就好,養殖場這邊我隔一天去看一次,目前都挺順利的,回頭讓李主任去你家彙報工作,你彆天天往廠子裡跑了,先養好身體。”王書記和氣地說。
餘思雅也讚成這一點:“好,還是王書記想得周到。我今天來還有一個事想跟王書記商量。”
王書記打起精神看著她問:“什麼事,你說。”
餘思雅笑著道:“就是周家興的事。他因為殺人未遂和故意傷害罪,被判18年有期徒刑,昨晚想逃跑,被抓了回來,估計刑期會加重。他媽幫他逃跑,聽說也被抓了,很可能也要坐牢。這是一起極其惡劣的案件,我想跟王書記商量一下,下次開社員大會的時候,將結果公布出來,警示大家不要做違法亂紀的事,你看怎麼樣?”
王書記又不傻,馬上明白了餘思雅的意圖,她這分明是警告公社的社員,殺雞儆猴,讓大家看到周家興的下場,以後再想挾私報複也冷靜冷靜,想想後果,不要學周家興一時衝動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搭進去了。
雖然餘思雅有私心,但這個建議對公社也沒壞處。今天不管被襲擊的是餘思雅還是其他人,都是一件非常惡劣的事,影響公社治安的事,傳出去,他們紅雲公社的名聲都不好聽。
因而王書記非常讚同這個建議:“餘廠長,你說得很對,回頭我跟周部長商量一下,下次開社員大會,通報批評周家興。”
餘思雅含笑點頭:“周家興之所以這麼大膽,公然襲擊社員,還有個原因,那就是不知者無畏,在今天之前,他恐怕沒怎麼接觸過公安,也沒想過打人是犯法的,會被抓去勞改。為了避免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事,我還有個提議,咱們在全公社開展一場法製教育講堂。”
這會兒鄉下械鬥比較嚴重,兩個村子因為搶地盤,搶水源打群架的都比比皆是,所以也就不覺得背後打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了。在很多人的觀念裡,打人了頂多被人打回去就是,他們腦子裡還有沒有法律的概念,餘思雅覺得應該給大家普及一下法律常識,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這是新社會,法製社會,不興武力解決問題。
“法製教育講堂?”王書記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很新鮮,琢磨了一下,感興趣地問道,“你說詳細點,等一下,小沈,去把周部長喊過來,我有點事情要跟他商量。”
小沈在隔壁辦公室應了一聲。
王書記起身給餘思雅倒了一杯茶,笑著說:“咱們等一會兒,這個事繞不開周部長,等他過來,咱們討論討論。”
周部長在帶民兵訓練,就在公社,幾分鐘就過來了,進屋扯著大嗓門喊道:“王書記,找我啥事?”
王書記指了指餘思雅:“是餘廠長有個不錯的提議,咱們一起商量商量。”
餘思雅便接過話匣子:“周部長,是這樣的,我提議咱們在公社開展一個法製教育講堂,每天在廣播裡播出半個小時的法律法規製度,讓大家清晰地了解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你覺得怎麼樣?”
周部長覺得不怎麼樣:“咱們公社沒人會背你說的這些啊,餘廠長。”
這點餘思雅早料到了:“沒關係,周部長,咱們可以在公社裡挑個能說會道的,咬字清楚的同誌來宣傳這個事。回頭我讓人去縣裡的新華書店,買兩本這方麵的書,等忙過這陣子,再請縣公安局的同誌下鄉來給咱們開個講座,由他們現身**,這樣社員們的認識更清楚。你覺得怎麼樣?”
周部長還沒說話,王書記已經敏感地意識到了,這也是一樁成績啊,做好了,回頭縣裡彙報工作的時候,那絕對亮眼,而且是縣裡獨一份的。遂高興地說:“我覺得餘廠長這個提議非常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周部長你說呢?”
兩票對一票,周部長能說什麼?他看著餘思雅:“你不參加高考了?”
餘思雅笑眯眯地說:“當然要了。”
“那你還操這麼多的心?”周部長不知道她哪兒來的這麼多主意,一身精力仿佛用不完一樣,一出接一出,不管是不是她的責任,就沒閒下來過。
餘思雅收斂了笑容:“這不是不希望我的事情再在其他人身上重演嗎?而且咱們清河鴨養殖場肯定會越做越大,我也需要他們都知法守法,做個規矩人。”
她這麼一說,周部長頓時覺得有點內疚:“是我沒管好他們。”
餘思雅不置可否,周部長這就是大家長思維了,他一個人哪管得了這麼多人啊?還是得用規矩,用法律去約束社員們的行為。
王書記沒周部長這麼多想法,興致勃勃地說:“那周部長也是不反對了,咱們合計合計,出個章程。”
餘思雅見王書記非常感興趣,便不想多摻和了:“王書記,你跟周部長討論吧,還有幾天就考試,我得回去複習了。”
王書記正在興頭上,有點不願放餘思雅走,可高考是大事,時間緊迫,他隻能讓步:“行吧,那你回去複習,我跟周部長商量商量,弄個章程出來,等你考試完了,再幫我們看看。”
如果他們能再等個十來天,餘思雅也不介意:“好,那王書記,周部長,我先回去了。”
她拄著拐杖出了王書記的辦公室。
等在走廊上的沈躍見她出來,馬上過來扶著她:“怎麼不喊我?”
“就幾步路。”餘思雅抬頭笑看了他一眼說,“這裡離家裡還有兩三裡路呢,太遠了,找個車子馱我回去吧。”
不然要是被沈躍這麼一路背回去,那得接受多少目光的洗禮啊,餘思雅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沈躍不答應:“小路不好走,太顛簸了,再說借了車子一會兒還要還,麻煩。走吧,上來,你這身板對我來說很輕鬆。”
餘思雅撇嘴,上了就上,彆後悔就行,兩三裡路呢,背個百來斤的人,看他累不累。
她拿著拐杖,爬了上來。
沈躍背著她出了公社,邊走邊問:“我送你去知青點吧,你跟他們複習效率更高,中午我給你送飯,晚上來接你回去,你看怎麼樣?”
餘思雅想想也有道理:“好吧,那就麻煩你了。”
她養傷這十來天,確實耽擱了不少,去知青點臨時抱抱佛腳也行。而且還有什麼是比同甘共苦,為了共同的目標一起奮鬥更能建立交情呢?隻要有機會,她就要去知青們麵前刷刷好感度,等這些知青回城了,那可都是她的人脈。
於是沈躍換了個方向,往知青點去。
走了一段路,餘思雅主動問他:“你就不問問我跟王書記他們談了什麼?”
沈躍是真不好奇:“你的工作,如果你覺得有必要自己會告訴我。如果你沒告訴,也許就不適合我知道。”
這答案真是無懈可擊,可能他們部隊裡的人都比較有保密意識吧。不過今天談的內容也沒什麼不可說的,餘思雅就絮絮叨叨地跟他講了起來。
沈躍聽完後讚許地說:“這個活動非常有意義,如果有需要,我幫你跟羅援朝搭線,讓他安排一兩名公安同誌下鄉普法,是叫普法吧?”他記得餘思雅剛才就用的這個字眼。
餘思雅點頭:“對,普法,最好能穿插一些他們在工作中遇到的案子,給大家警示意義。不過這個事就不麻煩你了,王書記興致很高呢,我看他想把這做成一個有意義的活動,他以前是梅書記的秘書,認識的人不少,讓他自己找人去,咱們何必給他搭人情?”
雖然餘思雅現在跟王書記處得還不錯,但到底比不上跟馮書記的交情,因而,餘思雅也不願意做太多。說白了,這個事真做成了,做好了,也是王書記的成績,她能提個建議就不錯了。
沈躍聽沈建東說過王書記的事,知道他跟餘思雅之間鬨過不痛快,便沒再多說:“行,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