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省報的路主編,哎,咱們這是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路主編,裡麵前。小嚴,還不快去倒茶!”牛副局長一改先前的怠慢,熱情極了。
路明惠淡淡地笑看著他:“不用這麼麻煩,牛副局長,我今天就是應朋友之邀過來幫個忙而已。”
牛副局長馬上表態:“路主編,你朋友的錄取通知書說不定是在路上遺失了,咱們馬上就去查,你放心,一定會將你朋友的錄取通知書給找回來的,你看你那兩張照片……”
說白了,牛副局長之所以突然改變態度還不是因為被人抓住了證據。
路明惠非常痛快,拿出打印好的那張照片,纖細的手輕輕一撕,照片變成了碎片掉在桌子上:“牛副局長這下滿意了?”
牛副局長並不滿意,他骨碌碌的眼睛落到路明惠的包裡:“剛才那張膠卷……”
路明惠含笑說道:“那張膠卷上有我前陣子拍的許多素材,要是損失了,年底的報刊就要開天窗了,不光我沒法交代,就是總編都要受處罰。”
人家都這麼說了,牛副局長也不好再勉強,再次鄭重表態:“路主編,下麵的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是路主編的朋友,得罪了,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彆跟他們計較。”
路明惠很好說話:“怎麼會?我也隻是想幫朋友一把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這都中午了,咱們去食堂吃飯吧。我們食堂的紅燒肉和清蒸魚那可是一絕,連省裡的領導都說好吃。”牛副局長殷勤地邀請道,為了增加說服力,他還拋了一個餌出來,“說不定等我們吃過飯,小嚴他們就將楚玉濤同誌的錄取通知書找到了。”
聽到這話,小李和楚玉濤都激動極了。
可餘思雅的反應卻很平淡,她拿出一張寫著數字的紙條給牛副局長:“飯就不吃了,我們還要去拜訪幾個朋友。這是我們的電話,回頭有了消息,麻煩牛副局長打個電話,我們安排人過來拿錄取通知書。”
牛副局長接過電話,這才正眼看餘思雅。這姑娘雖然看起來年紀不大,但說話做事都非常有條理,一點都不怯生,而且看她的樣子跟路主編關係似乎還挺不錯。
“這位是?”牛副局長捏著紙條問道。
餘思雅笑眯眯地說:“不好意思,都忘了自我介紹,牛副局長,重新認識一下,我是餘思雅!”
牛副局長的嘴巴張成了□□大,震驚地看著餘思雅。這就是這兩年風頭最盛的餘思雅,怎麼這麼年輕,成年了嗎?現在的女人都怎麼回事,這麼會搞事,一點都不安分,煩死了。
哪怕心裡再抱怨,牛副局長臉上還得擺出笑容:“原來是餘廠長,你來了也不說一聲,幸會幸會。”
“哪裡,區區鄉下人,不值一提。錄取通知書的事就勞煩牛副局長了,這可關係著咱們廠子裡楚會計的前程。等拿回了錄取通知書,咱們再來謝謝牛副局長。”餘思雅和和氣氣地說道。
聽到這話,牛副局長心裡放鬆了一些。瞧餘思雅的意思也是不想把事情鬨大,也是,她要真想鬨大,完全可以去找梅書記嘛。隻要她也有大事化小的想法,這事就好辦了。
牛副局長拍著胸口說:“好,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想儘一切辦法找到楚玉濤同誌的錄取通知書的。”
倒成了他們的功勞了。餘思雅眼底的嘲諷一閃而逝,還是那副和和氣氣的樣子:“有勞了,就不打擾牛副局長工作了,我們先告辭了。”
“好。”牛副局長親自把他們送出了教育局,回頭就給小嚴腦袋上一巴掌。
小嚴吃痛,縮了縮脖子,諾諾地喊了一聲:“牛副局長……”
牛副局長凶巴巴地瞪著他:“趕緊的,你們高主任在哪裡,馬上去把他叫回來。不管你們搞什麼名堂,立馬把楚玉濤的錄取通知書給我找回來!”
小嚴知道點內情,覺得這錄取通知書有點難拿回來。他垂下腦袋,硬著頭皮說:“牛副局長,不就一個記者和鄉下廠子的廠長嗎?也管不了咱們,怕她們作甚,糊弄糊弄,過幾天,沒消息她們不就消停了。”
牛副局長狠狠瞪著他:“你再說一遍?兩個女人而已,省報主編,幾百人工廠的廠長,能是普通女人嗎?你知道她們都認識哪些大人物嗎?你是要逼她們去找領導告咱們教育局的狀嗎?趕緊的,不管你們有什麼想法,總之楚玉濤這個人不能動,把他的錄取書找出來,給他,不要給我惹麻煩!”
被牛副局長說的話嚇到了,小嚴趕緊表態:“是,牛副局長,你彆急,我這就去找高主任。”
牛副局長看到他小跑著出了教育局,這才鬆了口氣,扯了扯衣領,低低的罵道:“都他娘的什麼事!”
***
走出教育局一段距離,小李有些不大爽地嘀咕:“這個事就這麼完了嗎?”
“那你還想怎麼樣?”餘思雅笑看著他。
小李抓了抓頭:“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有點不得勁兒。”
按理來說,能順利拿回楚玉濤的錄取通知書,他應該高興才對,可他心裡就是覺得不舒服。
餘思雅看了他一眼,約莫能體會到他的感受。因為這個事並不是靠他們用常規的手段解決的,靠的是更大的權勢。如果沒有餘思雅和路明惠,僅憑楚玉濤,他一個人到教育局也沒辦法改變現狀,拿回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這才是最讓人覺得悲哀的!
一個普通人,即便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也沒辦法找出證據,為自己討回公道,何其可悲!
所以這樣的勝利也沒什麼值得喜悅和慶祝的。
餘思雅拍了拍小李的肩:“不管怎麼說,能拿回楚玉濤同誌的錄取通知書,總歸是一件好事。”
“是啊,總算沒白跑一趟。”羅援朝是個粗人,喜歡直來直去,沒想那麼多,笑著說,“弟妹,既然他們已經答應幫你們找回錄取通知書,也沒咱們什麼事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餘思雅感激地說:“好,謝謝羅隊長。對了,你們公安局有我們的報案記錄和出勤記錄吧?”
“當然有,弟妹怎麼想起問這個?”羅援朝好奇地問道。
餘思雅拉著路明惠說:“我們還沒見過出勤記錄是什麼樣的,能讓我們看看嗎?”
羅援朝雖然覺得這個理由奇怪了一點,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公安局裡大家都能看到,便同意了:“行,你們跟我來吧。”
大家跟著他們去了公安局,看到了那本掛在牆上的報案出勤記錄。餘思雅朝路明惠使了使眼色,路明惠掏出相機:“我還沒拍過出勤記錄,拍一張做個紀念吧。”
羅援朝感覺到了她們倆行為的怪異,但路明惠的身份擺在這裡,她有權采訪,加之對餘思雅的照顧,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們去了。
“今天長見識了,謝謝羅隊長,我們就不打擾你工作,先回去了。”辦完了事,餘思雅笑著說道。
羅援朝看時間都過十二點了,連忙說:“弟妹,這都大中午了,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飯吧。”
“下次吧,今天還有事。等沈躍回來,你們要到我家坐客哦。”餘思雅笑著婉拒,順便約了飯。她請羅援朝吃飯不合適,還是沈躍出麵更恰當。
羅援朝豪爽地擺了擺手:“弟妹太客氣了,都是自己人。沈躍不在家,遇到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
“好,今天的事麻煩你們了,那我們先走了。”餘思雅笑著道了彆。
離開了公安局,餘思雅直接對小李和楚玉濤說:“都中午了,你們去吃飯吧,順便給我們帶一份。路主編大清早就起來,有點累了,我帶她去招待所休息一會兒。”
小李和楚玉濤沒意見,兩人去了國營飯店,餘思雅則領著路明惠回了昨天住的招待所。
關上門後,路明惠在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摘下了厚厚的羊絨圍巾,問道:“你這裡有水嗎?渴死我了。”
“有,你等下,我給你洗洗杯子。”餘思雅拿著杯子出門,洗乾淨回來倒了兩杯水,一杯推到路明惠麵前。
路明惠拿起杯子,一口喝完了水,放下後,這才笑眯眯地打量著餘思雅說:“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到此為止?”
餘思雅笑了:“那路主編不是白跑一趟了嗎?你想怎麼寫,都隨意,不必顧忌我們。”
路明惠挑眉:“怎麼,你就不怕他們惱羞成怒嗎?我看這些人心裡可不像是一點都沒數的。”
餘思雅點頭,她清楚。後世報道過,冒名頂替這種事,通常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會牽涉好些人,有的是知情裝不知道,反正沒損害自己的利益,總有人裝糊塗。也有的想跟對方交好,有意放綠燈,所以肯定會得罪一大片人。但做都做了,有什麼好後悔的,現在讓她收手,她可不甘心。
“行了,路主編,你就彆試探我了,咱們倆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計劃吧。早點說完你也好早點回去,爭取把稿子寫出來,早點見報。”餘思雅打開天窗說亮話。
路明惠搖搖頭,有些感概:“你每次都讓我出乎意料。我有時候覺得你這人老於世故,精明得很,有時候吧,又覺得你挺年輕的,身上充滿了年輕人的熱血。”
餘思雅反問:“路主編,我不年輕嗎?”
路明惠想到她的年紀,頓時語塞:“算了,彆提年齡了,再提咱們朋友也沒得做了。說正事,我一會兒就去汽車站,坐下午這趟車回去,看看能不能在晚上將稿子趕出來,送到印刷廠,明天見報。你覺得怎麼樣?”
最近沒什麼特彆的大新聞,高考的餘熱還在,這個新聞一旦爆出來,絕對有轟動效應。所以隻要她在把樣刊送去印刷廠之前,寫出稿子,就可以取代先前的頭條,成為明天的頭條。
餘思雅當然希望早點見報,這樣也能震懾震懾那些搞小動作的家夥,能少一個受害者都是好的。不過經過一晚上的思考,她還有許多想法要跟路明惠溝通。
“路主編,我還有兩個提議,你聽聽合不合適。這件事不是小事,楚玉濤的事恐怕也不是個例,高考是咱們國家選拔人才的重要途經,不容染指。所以我想建議你給省裡的領導遞份內參,你覺得如何?”餘思雅既然決定要將事情鬨大了,那就不光是見報那麼簡單。
路明惠震驚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內參這事?”
省媒還有中央媒體的記者編輯之類的,都有向政府遞交內參的權利,主要是給領導提供一些敏感不宜公開的消息。這在後世不是什麼秘密,但現在嘛,普通人還真不知道這事。
餘思雅找了個借口:“聽人說的,報紙上的報道,你可以儘量客觀一些,擺出實事,讓大家來評判,尋找真相。但在內參上可以多一些自己的主觀看法,然後提一些解決問題的建議嘛。”
路明惠思忖了兩秒,又問:“那你的第二個建議是什麼?”
餘思雅笑著說:“我有個想法,很多人哪怕懷疑自己沒落榜,但因為找不到關係,沒有查詢的途徑等等因素,也找不出證據,隻能自己認了。如果我們將省內所有高考的錄取名單做一期特刊,多印刷一些,每個單位多發兩份,投放到全省,這樣一來,每個考生都有途徑了解到錄取名單上有沒有自己,如果確認自己被錄取了,沒收到錄取通知書,他們可以拿著特刊去找教育局,找縣裡,甚至是找省城,總師出有名。同時,那些想搞小動作的也得掂量掂量了,以後再搞這樣的小動作可是隨時都會被戳穿的。”
嚴打,嚴肅處理隻能糾正這一時的風氣。隻要有利益,有私心,過幾年,這樣的事照樣會死灰複燃。高考頂替這種事在二十世紀的最後二十年屢見不鮮,為什麼到了21世紀後,幾乎就銷聲匿跡了,說到底還是大眾了解信息的渠道多了,造假頂替的風險高了。
所以要從根源上杜絕這個問題,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信息透明化,公開公正,並讓受害者有投訴伸冤找回公道的地方,這樣才能刹住這股不正之風。不然哪怕今年將這批徇私舞弊者嚴肅處理了,明年照舊還會有鋌而走險的人,屢禁不止。
路明惠認真思考了一會兒:“你這辦法倒是挺好的,但你知道得多印刷多少報紙嗎?全省好幾萬考生,這個副刊光印名字和學校,也得印刷個一二十頁吧,搞不好還不止。厚厚一疊,幾萬份,還有郵票、信封的錢,加起來得怎麼也得好幾千塊!我們報社每年的資金預算都是有限的,這到年底了,去年批的活動資金都花得差不多了,社裡不一定願意負擔這筆費用。”
這對報社來說也沒多大的好處,還要擠占那麼大批資金,就算通過上麵的人肯定也要扯一陣子皮,到時候年都過去了,這個新聞的熱度早下去了。
餘思雅也明白沒好處的事,報社不一定願意做,即便有人樂意,但肯定也有反對的聲音。她笑了一下說道:“如果這筆錢咱們清河鴨養殖場出呢?那你們報社領導總沒意見了吧?既能贏得考生的誇讚,博個好名聲,又不用出一分錢。”
那倒是,不過,路明惠眼神複雜地看著餘思雅:“你說你,出這麼多錢,圖什麼啊?”
餘思雅笑眯眯地說:“我也不是沒有條件。你得答應我,在這個特刊每一頁的右上角標一行字‘此特刊由清河鴨讚助’,然後在旁邊,落下咱們清河鴨的標誌,就是我們清河鴨袋子上的那隻鴨子。”
“就這個?我回去跟社裡說說,應該沒問題。”路明惠很爽快地同意了,反正這也要不了多少位置,而且是對方出錢的事,想必社裡也不會有意見。
餘思雅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高興極了。幾千塊不動聲色地在省報上做一個廣告,能贏得幾十萬考生的好感,這還不值嗎?既幫助了考生,又幫清河鴨打了一次廣告,這錢真是太劃算了。
為了早點將特刊弄下來,餘思雅還給路明惠出謀劃策:“這要統籌各個高校的錄取名單,由你們一個學校一個學校的去說服,太麻煩了,耽誤時間。你不是要給領導寫內參嗎?就把這個建議寫上去,這從某種程度上能防止頂替的事出現,從根源上解決問題,而且所費的成本也很低。隻要領導點頭批準了,各學校和教育部門都會配合你們的工作,這樣名單很快就能整理出來,省了你不少時間,要不了兩天就能將特刊登出來,你們還可以在接下來幾天的省報上出這麼一則通知,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考生有疑惑的都能去查。”
路明惠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越聽越稀奇:“我說餘廠長,你乾脆彆搞什麼養殖場了,來乾咱們記者這行算了。你這點子是一個接一個,層出不窮啊,我就沒見過幾個比你腦子還靈活的。”
餘思雅趕緊擺手:“我就瞎出點主意還行,讓我動筆寫東西,我可不行,還是交給你們這些專業人員吧。”
這話路明惠可不相信。她了解餘思雅的發跡史,當初就是因為在省報發表了一篇文章才被提拔去公社的,這還說不會寫東西,誰信啊。
不過人家的養殖場開得紅紅火火,不樂意去報社從頭開始也正常。路明惠也就是激動的時候隨口一說,見餘思雅推脫,也就不提這個了,拿出本子一邊刷刷刷地寫要點,一邊說:“成,目前就按你說的辦。回頭有消息了,咱們再電話聯係。”
“好。”餘思雅見她恨忙,便沒有打擾她。
等小李和楚玉濤打完飯回來,吃過之後,四個人一起去了汽車站,先將路明惠送上了去省城的汽車,然後三個人才騎自行車回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