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缺什麼你們進了城再買,該買的不要節約。”餘思雅叮囑了一句,出了門回到自己的臥室。
沈躍已經鋪好了床,還在屋子裡點上了熏蚊子的草藥,不用她來操心了。
餘思雅發現多個人也未必是壞事,比如很多事情都不用她親自動手了。
躺到床上,關了燈後,餘思雅誠懇地對沈躍說:“今天謝謝你。”不然她那耳光就挨定了,畢竟比體力,她打不過餘大慶。
提起這個,沈躍有點不高興,捏了一下她的臉:“你下次不要跟他起正麵衝突,不然他要動手打了你,最後是你白吃虧。”
畢竟餘大慶站著道德的製高點,老子打兒女,在鄉下人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餘思雅都找不到地方說理去。
餘思雅也深知這點:“不是家裡有你嗎?不然我肯定不讓他進屋。放心吧,餘大慶心疼他的寶貝兒子、心肝大孫子呢,他要敢惹我,我就使勁兒折騰他兒子。看看最後到底誰先撐不住!”
餘國輝父子就是餘大慶的七寸,一打一個準。
“那也彆跟他們硬碰硬,不值得。他們要再來煩你,你就找羅援朝,讓他找個理由把他們抓起來關兩天,吃了苦頭,餘國輝自然就老實了。”哪怕隻見過兩三回,沈躍也看出了餘國輝窩裡橫的本性。
餘思雅不想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兩父子身上,她頭靠過去,貼著沈躍的胸口,輕聲道:“你彆光說我,說說你自己。沈大江和沈寶安怎麼這麼怕你?你彆瞞我,紅英已經跟我說了。”
沈躍本來想含混過去的,但聽妹妹已經出賣了自己,歎了口氣,提了個不相乾的事:“你知道我媽懷過多少次孕嗎?”
餘思雅偏頭,眼睛往上看他:“多少?”
沈躍苦笑了一下:“具體多少次我也不知道,十幾回總是有的吧,我其實應該排老三。”
餘思雅詫異地望著他:“那……其他孩子都沒養大?”
黑暗中,餘思雅看不到沈躍的表情,隻聽到他的語氣充滿了諷刺:“是啊,不是流了就是夭折了。沈德清是個大孝子,什麼都聽他爸媽的,天天乾得比牛還多,吃得比雞都少,劉淑芬也一個德行,聽男人的聽公婆的。兩口子在這個家裡任勞任怨,乾活最賣力,掙的工分最多,回家還要做各種家務,吃的卻最少。有好吃的,我奶奶經常悄悄摸摸背著他們就給大伯、三叔家吃了。大伯是長子,要給他們養老送終捧靈的,三叔是幺兒,嘴巴甜會哄二老,就剩沈德清爹不疼娘不愛了。”
“當時奶奶要帶大伯三叔家的孩子,不願帶我,劉淑芬要上工掙工分,是隔壁四奶奶可我可憐,主動帶我。她那個人特彆心軟,劉淑芬沒給她一分錢,也沒任何東西,她還經常在她烤火取暖的火盆裡給我燒花生,烤紅薯,將她的飯分一半給我吃。要不是她,我可能也養不活。”
難怪他提起父母沒有一點尊敬懷念的感情。餘思雅心疼極了,用力握住他的手:“抱歉,我,我不該提這個的。”
沈躍不在意地說:“沒關係,都過去這麼久,我早看開了。我好歹長大了,可我那些弟弟妹妹呢?我幾歲的時候,中間有好幾年,幾乎每一年,沈德清都會用一個竹筐提起一個死嬰去河邊挖個坑埋了,他們來到這個世上,連個名字,連座墳都留下就消失了。”
這個時代嬰兒的夭折率是高,可十幾個孩子隻養大了三個,也是罕見。餘思雅光想到那個畫麵就不舒服,養不起那就彆生啊。她不知道,小小的沈躍是如何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不斷地重複發生的,那時候他的心裡一定充滿了恐懼。
餘思雅用力抱緊了他。
沈躍輕輕笑了一下說:“我沒事,真的。我小時候怨過他們,後來就想通了,人跟人不同,我攤上了這樣的父母靠不住,那就隻能靠自己。可笑的是,你知道沈德清怎麼死的嗎?累死的,我去當兵的第三年他就累死了。”
那時候他每個月的津貼,除了必要的開支,全寄了回去,連內衣褲都舍不得買一件新的,全是用舊衣服自己拚接的。結果他回來的時候,家裡幾塊錢都拿不出來,沈德清的喪事都沒法辦,最後還是他借錢辦的。
後來,他就再也不將錢全部寄回去了,隻定期回來,給他們買點糧食,給少量的錢,保證糧食能接得上,他們三個人不至於餓死。
餘思雅想罵一聲活該,自作自受,可到底是沈躍的親生父親。她不知道怎麼安慰沈躍,昂起頭,親了親他的下巴:“這不是你的錯。”
沈躍渾不在意,低頭捕捉到她的唇,親得餘思雅嘴唇都疼了,他才稍稍退開,悶笑道:“想安慰我啊,光親可不夠。”
餘思雅臉發熱,但她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都接受了沈躍,那踏出這一步是遲早的事。反正黑漆漆的,沈躍也看不見她,她鼓起勇氣說:“你上次買的那個東西帶了嗎?”
“什麼東西?”沈躍疑惑地問道。
到底是沒經驗,餘思雅有點不好意思,提醒他:“就咱們回來那天下午,你在醫院買的那個啊!”
“哦,你說避孕套啊……”沈躍一副才想起的模樣,拖長了調子。
餘思雅一聽就明白他在耍自己,捶了他一拳,轉身背對著他:“睡覺。”
這人真是壞死了,明明知道不行,還故意逗她。
沈躍靠過來,環著她肩膀,親了親她的耳朵:“走的時候忘了帶,今晚先放過你,睡吧,我明天去買,正好她們倆都走了。”
餘思雅聽得麵紅耳赤,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說什麼呢,不害臊,你不要去買。不然以後大家都知道了。”公社就這麼大,丁點屁事就傳得老遠,她餘廠長還要不要麵子啊。
沈躍輕笑了一聲,抱住她,輕輕在她頭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好,聽你的。”
***
第二天上午,餘思雅和沈躍親自將兩個小姑娘送到車上,並委托潘永康幫忙將她們帶去找到沈建東。
沈建東雖然比兩個女孩子小兩歲,可他已經在省城混了大半年,還有好幾個小弟。論心智成熟和為人處世的能力,怕是要超過兩個一直在象牙塔中的小姑娘。
等兩個小姑娘爬上了車後,沈躍也跳了上去,對餘思雅說:“我去縣裡一趟,請羅援朝吃頓飯,感謝他的幫忙。”
去年,還有這次的事都多虧了羅援朝。要不是他提前將田中誌抓了起來,餘家人肯定不會報案的,而且不會追究這個事,等他們回來,搞不好香香都被送去田家了。這個事確實應該好好感謝羅援朝。
餘思雅非常讚同這個事:“好,你去吧,帶了錢和票嗎?沒帶我這裡有。”
沈躍搖頭,笑著說:“不用,我這裡有。耽誤這麼多天,你有不少工作要處理吧,你在廠子裡忙,下午我來接你回家。”
“行吧,天氣熱,你們路上小心點。”餘思雅叮囑了一句,等車子開走後才回了廠子裡。
進辦公室第一件事,她就是交代馬冬雲:“你去把咱們的產品,一樣準備三份,打包好,一會兒寄過去,這是地址,還有這份信隨著包裹一塊兒寄出去,寄件人就寫清河鴨養殖場。”
馬冬雲接過一看,是個陌生的地址:“宜市?餘廠長,宜市那邊咱們也有了顧客嗎?”
餘思雅笑睨了她一眼:“想什麼呢?誰家就買三份啊?這麼遠,寄這麼點東西,還不夠郵費呢。”
“那……這是?”馬冬雲很好奇。
餘思雅想著她要去上學,萬一電話打到廠子裡,馬冬雲不知情也是麻煩,便跟她交代道:“這是宜市鐵路局的一個乘務長,答應向領導推薦咱們清河鴨,寄點樣品去讓他們嘗嘗。畢竟咱們還是要用產品說話嘛。”
餘思雅也不知道僅憑火車上的一次談話,這個事能不能成,也許乘務長已經將這件事給忘了。但她習慣做事使十分的力,儘了全力,即便不成,自己也沒什麼可後悔的了。
離得遠,她現在也沒時間親自去說服宜市鐵路局,就先寄東西過去吧。這三份產品,她在信裡指定了其中一份是答謝乘務長的,另外兩份是樣品,請她給領導們嘗嘗,幫他們美言幾句。
隻要乘務長將這件事向上麵反映,那他們就有一個機會了。即便不成,也混了個麵熟,她下次去找對方親自談這個事的時候,對方好歹有個印象,總歸不是壞事。
馬冬雲聽說餘思雅準備開拓新市場,特彆興奮:“好,餘廠長你放心,我這就去辦,今天就將東西寄出去。”
“什麼東西這麼著急?”小李笑嗬嗬地進來問道。
餘思雅淡淡地解釋道:“我讓冬雲幫我給宜市鐵路局那邊寄點樣品,看看以後有沒有合作的機會。”
小李聽了也格外興奮,同時又忍不住擔憂:“餘廠長,這……要是又來一個鐵路局,咱們的貨跟得上嗎?最近省城鐵路局那邊要貨比較多,咱們每個月生產的貨有一半都供應他們了,這還是增加了人手,提高了產能。”
餘思雅笑著說:“所以你要儘快跟馮主席商量好,進一步擴大規模啊。我看不少公社開始收玉米了,今年的產量不錯,咱們也不愁糧食的問題了,讓大家敞開了養。”
提起糧食,小李想到了另外一樁事:“餘廠長,這飼料廠還要不要建啊?糧食馬上就要豐收了,這現在要不建廠,沒收糧食,以後又得批條子了。”
餘思雅淡淡地說:“慌什麼?再等等,縣裡麵要是沒出通知,就不建了。”
在這個事上,餘思雅不準備讓步。飼料以後可是養殖場的關鍵,她一定要打通上下遊,不會給人卡脖子的機會。
小李凡事都聽餘思雅的,她說不建,他雖然覺得遺憾,但也沒勸餘思雅,而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餘廠長,你走的那天,錢書記被人給打了。”
餘思雅驚訝地看著他:“怎麼回事?誰敢打錢書記啊?”
這個年代,公社書記在鄉下的地位極高。那是一個公社的一把手,掌握著全公社乾部考核調職等,更管著全公社的各種物資分配等等。這樣的實權人物,誰敢得罪,不怕被民兵抓起來啊。
小李幸災樂禍地說:“槐樹村的村民啊,那些大叔、大嬸、嫂子們都來了,把錢書記打得鼻青臉腫,還往他臉上吐唾沫星子。我認識錢書記這麼幾年了,從來沒看到他如此狼狽過。”
餘思雅想想了一下那個場麵就覺得很樂,但她覺得依錢書記的性格,恐怕是不會輕易算了。
她笑問道:“後來呢?吃了這麼大個虧,錢書記就算了?”
“哪能呢,他打電話給王書記要說法。王書記說,這是下麵的社員不滿本來要建成的飼料廠黃了,找錢書記出氣,他也沒法子,誰讓錢書記斷了人財路呢。”小李說得格外起勁兒。
王書記也學狡猾了。餘思雅笑著追問:“然後呢?錢書記就這麼吃下啞巴虧了?”
小李擺手:“哪能呢。錢書記一聽就知道王書記是故意的啊,聽說他氣得不輕,第二天他們東風公社的武裝部長就帶著民兵過來,去槐樹村抓人。但咱們公社也不是吃素的啊,王書記和周部長也帶著人過去,攔住他們,不肯讓他們將槐樹村的村民帶走。雙方僵持了半天,差點打起來,我趕緊給永勝公社和宜安公社打了電話,他們兩個公社也派人過來,東風公社這才走了。”
“這個事你做得很好,不能讓他們打起來,不然沒法收拾。你怎麼說通永勝公社和宜安公社的?”餘思雅笑問道。
小李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我跟他們說了,要是飼料廠建成了,以後對外招工的時候,多給他們兩個公社各自五個招工名額。餘廠長,你不會怪我擅作主張吧?”
餘思雅不但不怪罪,還誇獎他:“李主任,你這隨機應變好,反正都是往外麵招人嘛,招誰不是招。挺咱們,幫助過我們的自然要好好報答,要是名額不夠,那就從東風公社扣唄,回頭他們問起,你就實話實說,他們讓咱們欠下了人情,隻能從他們的名額裡麵扣了。”
要怪嘛,就怪錢書記去,反正怪不到她頭上。
小李明白了餘思雅的意思,激動得拍手:“這主意好,看錢書記怎麼跟公社社員們交代。”
這都是後話,餘思雅覺得錢書記吃了這樣的悶虧,肯定不會罷休。她得提前做好防備,不給錢書記找茬的機會。
思忖片刻,她拿起了電話,打給了馮主席。
馮主席接到電話挺意外的:“餘廠長,你不是去南邊探親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出了點意外,就提前回來了。”餘思雅簡單地解釋了一句,然後提起今天打電話的重點,“馮主席,飼料廠的爭端想必你已經聽說過了。”
馮主席歎了口氣:“怎麼沒聽說過,蔣主任為了這個事找了梅書記好幾次了,還到處煽動縣裡其他領導,就是不想飼料廠建在紅雲公社。估計是他看著咱們養殖場越搞越紅火,再建個飼料廠,估計到年底就要一躍成為縣裡最大,效益最好的廠子,可這樣的廠子卻在他們的控製之外,這不是說他們規劃無能嗎?他肯定不樂意看到這個。”
餘思雅撇嘴,不願意又怎麼樣?計劃委員會的風光沒幾天了,遲早會被時代所淘汰,蔣主任就是再不甘心,那又能怎麼樣?這點打擊就受不了了?那以後有他受的。
不過這都是後話,先解決當務之急。餘思雅說:“我知道,他還鼓動了錢書記跟他一起鬨,給梅書記添麻煩了。我琢磨著這個事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馮主席,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作為老領導,紅雲公社十幾年的老書記,馮主席自然支持餘思雅:“你說。”
餘思雅微笑道:“馮主席,我們公社財力最強,人脈最廣,技術和資金都隻有我們才能建得起飼料廠,除了我們,彆的公社想單獨搞這個都不行。我想大家應該都很清楚這一點。”
馮主席點頭應是:“沒錯,老錢這滑頭不也是想拖著你們一塊兒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搞不出來。”
餘思雅點頭:“沒錯,可我帶了東風公社,其他公社怎麼辦?東風公社還沒幾個工人,我們紅雲公社的職工已經快趨近於飽和了,以後招工本公社的份額會逐步降低,將對外向其他公社招工。可換了東風公社就不一樣,飼料廠建在東風公社肯定得先滿足他們公社的社員,馮主席,你說是不是?”
對這點馮主席沒有異議:“那肯定,建在哪裡,必然得先照顧那個公社。”
餘思雅又說:“當時提飼料廠的時候,我就答應了梅書記,從明年開始,飼料廠每年的招工名額將有一半分給其他公社,對外招工。如果建在東風公社,怕是沒這麼好的事了。你跟我向其他公社的書記們解釋解釋吧。”
馮主席頓時明白了餘思雅意思,笑了出來:“好,你這辦法妙啊,我一會兒就挨個通知其他公社。”
蔣主任拉了錢書記出來搶紅雲公社的項目,這下好了,餘思雅就拿其他公社出來反製他們。
幾十個公社齊刷刷地向縣裡表態,支持將廠子建在紅雲公社,看蔣主任他們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