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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公社,錢書記背著手走進來。
他好幾天沒來公社了,因為前陣子挨了打,雖然沒傷筋動骨,但到底鼻青臉腫的,他一大把年紀了丟不起這個人,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出門。
直到臉上的淤青都消散了,他才到公社上班。
坐下後,他翹著腿問秘書:“聽說餘思雅回來了?”
秘書一邊給他泡茶,一邊點頭:“是的,回來幾天了。”
“哼,她就沒給我來個電話?”錢書記心裡很不舒服,他怎麼說也算餘思雅的前輩吧,在他們養殖場門口挨了打,她就不聞不問的,都不關心一聲?
秘書乾了好些年,知道錢書記的脾氣,委婉地說:“可能是她比較忙吧,聽說是特意回來處理她妹妹的事,等忙完了應該就會打電話過來,畢竟咱們兩個公社合作最早。”
錢書記聽了這話覺得舒坦多了,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她打電話來不急,就說我有會,讓她等等晚點再打……不,就跟她說我還有五分鐘,讓她彆掛電話。”
秘書憋著笑應好。
到了上午九點多,電話鈴聲終於響起,秘書要去接,錢書記叫住了他:“彆著急,等一會兒再接。”
好吧,錢書記丟了這麼大個麵子,想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找一些回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秘書等到電話快掛斷了才接起:“喂,這裡是東風公社……好的。”
沉默片刻後,他將話筒遞給了錢書記。
錢書記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襯衣袖子,瞧見遞過來的電話,馬上擺手給秘書使眼色,說好的要晾一晾餘思雅呢,遞電話過來乾什麼?
秘書麵露菜色,不得不出聲提醒他:“錢書記,蔣主任的電話。”
啊?聽說不是餘思雅,錢書記失了拿喬的心思,當即接過話筒,放在耳朵邊,裡麵馬上傳來一聲咆哮:“錢棟梁,讓你接個電話,慢吞吞的,你是烏龜啊?”
錢書記趕緊陪笑臉:“蔣主任,對不起,剛才有個大隊乾部來找我辦點事情,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蔣主任無心追究他這話的真假,冷聲說:“怎麼回事?為什麼其他公社會出頭?”
錢書記一臉茫然,試探地詢問道:“蔣主任,這……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蔣主任聽他這一問三不知的樣子,頓時火冒三丈:“錢棟梁,你這個書記怎麼當的?四十多個公社書記跑到縣委來請願,表示非常支持紅雲公社,你就一點消息都沒有?”
啊?錢書記傻眼了:“這……這個怎麼會呢?是不是弄錯了?”
辰山縣雖然窮,但是個大縣,公社書記也非常多,總共有六十多個,相鄰的公社可能還說過話,離得遠的,見了也就臉熟,連個名字都叫不上來。王書記雖然是梅書記的秘書出身,在縣裡有些人脈,可到底年輕,才下來一兩年,大家麵上對他客客氣氣的,實際上誰心裡服他這麼個毛頭小子啊,就更彆提餘思雅這個女娃娃了。
他們倆肯定沒這麼大的能量說動四十幾個公社的書記。彆的不提,這麼熱的天,王書記就是挨個公社挨個公社的拜訪說服對方,要跑遍整個縣也沒這麼快啊。而且這麼長時間,他也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見錢書記竟然還質疑自己,蔣主任特彆火大:“現在這些公社書記就在縣委,我給你打電話之前,梅書記通知我,讓我過去討論,怎麼討論?民意表決,少數服從多數,讓我站在上麵被他們糊弄奚落嗎?”
錢書記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蔣主任,現在怎麼辦?”
蔣主任也沒料到梅書記給他來這話,心裡慪得慌,打電話給錢書記也是因為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想聽聽他的意見,結果卻得了這麼個答複,蔣主任可真是失望至極。
“怎麼辦?你先來縣委,儘快!”丟下這句話,蔣主任就掛斷了電話。
錢書記對著空空的話筒愣了幾秒,然後將話筒放了回去,想想又覺得不對,拿起電話給豐寧公社的黃書記打了個電話過去,結果得到的答複卻是,黃書記去縣裡了。再打電話給四通公社的曲書記,也是去縣裡了。
好家夥!這兩個公社可是跟他們東風公社合作,共同開辦了三公養殖場,結果這兩個書記竟然背著他乾這種事,知都沒知會他一聲,讓他像傻子一樣被瞞在鼓裡。錢書記有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心裡不舒服極了。
秘書見他表情不好,試探地詢問道:“錢書記,那要給你備車嗎?”
這個點,去縣裡的客車早走了。
錢書記陰沉著臉,揉了揉額頭:“讓小孟準備一下車子,馬上就出發。”
等錢書記趕到縣委,發現蔣主任還真沒誇張。大會議室裡坐滿了公社書記,熱鬨得跟年底開大會一樣。
錢書記徑自走到曲書記和黃書記身邊坐下,插話道:“聊什麼呢,這麼熱鬨?”
兩人回頭,看到是他,臉上都有些不自然。
曲書記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問:“老錢,你怎麼來了?”
錢書記心裡有氣,反問:“怎麼?我不可以來嗎?”
曲書記還想說什麼,黃書記拉了他一把,直白地說:“老錢,大家人各有誌,你要做什麼,咱們不攔著你,我們想做什麼,也不需要你的允許吧?沒錯,我們就是來縣裡表態,支持紅雲公社,支持餘廠長。”
沒想到黃書記這麼豁得出去,直接把話挑明了。
錢書記惱火不已:“老黃,咱們好歹合作了這麼幾年,你們就這麼對我的?”
黃書記翻了個白眼:“我怎麼對你的?錢書記,說得你沒私心一樣,你搭上了蔣主任這艘大船不也沒帶我跟曲書記一程嗎?大家立場不同,選擇不同,我問心無愧,沒什麼好說的。”
一句話把錢書記堵得死死的,更讓他難堪的是,坐在附近的書記都停止了說話,個個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在看什麼笑話一樣,還有人在悄悄私語議論他。
“你,我倒不知道你是這麼看我的!”錢書記恨恨地說。
曲書記不想把關係鬨得太僵,站出來打圓場:“錢書記,咱們也不是針對你。隻是飼料廠的資金、技術都是人家紅雲公社出,人家也有地,不建在他們那裡,建哪兒?想讓餘廠長出錢出力打白工,換你是餘廠長,你會同意嗎?我可是聽說了,餘廠長已經表了態,不建在紅雲公社,就把飼料廠建到省城。真鬨成這樣,損失的還是大家,吃虧的還是廣大的社員,你這又是何必呢?清河鴨養殖場好了,咱們也能跟著沾光,你看看,要不是有清河鴨養殖場,咱們的養殖場能開得起來,敢養這麼多鴨子嗎?這都是有餘廠長在後麵給咱們兜底。”
“就是,沒那金剛鑽還攬那瓷器活,不是給自己找堵嗎?人家清河鴨養殖場可是在省城開了門市部,還跟鐵路局有合作,又在建新工廠,餘廠長要文化有文化,要人脈有人脈,要本事有本事,咱們拿什麼跟她比?”
“對啊,依我說啊,咱們跟在清河鴨養殖場後頭喝湯就不錯了,這一年不是比一年更好了嗎?隻要清河鴨養殖場能做起來,做大,咱們就吃不了虧。沒餘廠長這本事,搶什麼搶?”
“反正我是有自知之明,我沒那本事,還是安安心心跟在紅雲公社後麵混唄,總比我自己瞎折騰強。讓我去搞,我可不敢去銀行貸款,也找不到人飼料的機器和配方!”
……
一人說一句,七嘴八舌的,說得錢書記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難堪極了,知道這些書記已經擰成了一股繩子,站在了餘思雅那邊,他再留下來也是自取其辱。
深吸一口氣,錢書記轉身就走,剛走到門口就看到梅書記帶著餘思雅和胡秘書過來。
雙方麵對麵,胡秘書先笑著開了口:“錢書記,這會就要開始了?你去哪裡呢?找蔣主任嗎?我們剛才派人去請他,蔣主任說肚子不舒服,今天這會就不過來了,讓梅書記主持就行了。”
什麼肚子不舒服,根本是知道沒勝算,來了也是丟人,所以不敢來吧。
哪怕知道這一點,錢書記也不敢說出來,隻能憋著一股氣說:“我……我去上個茅房,一會兒就過來。”
錢書記隻是個聽命行事的馬前卒,針對他可沒多少意思。胡秘書好脾氣地笑道:“好,就不耽擱錢書記了,你快去上廁所吧。”
說完跟在梅書記和餘思雅的後麵進了會議室。
等三人都進去之後,錢書記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聽到會議室裡發出來的熱烈掌聲,他嘴裡泛苦。難道他真的錯了嗎?哼,他就不信,其他公社書記沒想過要把廠子扒拉到自己公社。這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這次算他倒黴,相信了蔣主任這個外強中乾,給他畫餅的家夥,站錯了隊!
餘思雅沒管錢書記,她的眼界高了,錢書記已經不配作為她的對手了,這次真正的對手是蔣主任。
可惜這個人太狡猾,太不要臉,見情況不對,乾脆找借口不來,讓錢書記一個人過來吸引火力。
梅書記帶著餘思雅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胡秘書示意大家安靜,然後站在一旁說道:“諸位公社書記,大家好,你們的訴求,縣委已經收到了,梅書記非常關心大家的意見,將餘廠長請了過來。下麵請餘廠長給大家講話。”
餘思雅站了起來,先朝下麵鞠了一躬:“我在這裡,先謝謝諸位書記對我和清河鴨養殖場的信任與支持!大家的請願書,胡秘書也給我看了,既然大家盛情難卻,那我們清河鴨養殖場就卻之不恭了。我們會儘快將廠子建起來,然後收購各公社多餘的糧食,同時我向大家承諾,從明年開始,飼料廠有一半的新員工會向各公社公開招聘。屆時,我們廠子的李主任會將具體的招工要求發放到各公社。我們清河鴨養殖場在這裡承諾,我們的總廠不會搬遷,會一直留在紅雲公社,帶動全縣經濟的發展,讓全縣的百姓都過上更富足的生活,這就是我們為之奮鬥的目標和意義!”
她這話一說完,下麵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隨後梅書記發表了講話,重點指示大家要做好秋收的工作,他會抽幾個公社臨時下鄉走訪。
等錢書記磨磨蹭蹭回來的時候,會已經開完了,各公社書記們三三輛倆笑嗬嗬地離開,錢書記頭一次感覺自己這麼孤單,他站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就在這時,他看到餘思雅在跟胡秘書講話。
餘思雅說:“不用了,這個事就由我去辦吧,哪還用胡秘書特意走一趟。你要覺得我一個人不行啊,那就讓錢書記陪我走一遭唄!”
胡秘書瞅了錢書記一眼,眼睛裡帶著笑意:“也好,確實沒比錢書記更合適的人了,那就麻煩錢書記了。”
錢書記一臉懵逼,詫異地看著兩人,什麼意思,給他布置了任務?就不問問他的意見嗎?
下一秒,餘思雅就笑盈盈地揚了揚手裡厚厚一疊請願書:“錢書記,聽說蔣主任一直不讚成將飼料廠建在我們紅雲公社。但各公社書記太熱情了,盛情難卻啊,他們都集體寫請願書了,我也不好拂了他們的美意,隻能去向蔣主任說明一下情況了,希望他能諒解。我對計劃委員會不大熟,想必錢書記比較清楚,還麻煩錢書記幫忙帶個路!”
錢書記很無語,明知他是蔣主任的人,還讓他給蔣主任送這玩意兒去,是嫌他活得不耐煩了嗎?可看著一旁笑得甚是親和的胡秘書,錢書記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胡秘書代表的是梅書記,他的意思就是梅書記的意思。
錢書記腦子裡轟地一下,仿若有什麼炸開,被升官發財迷住的心竅頭一次這麼清明。他都乾了什麼?竟然敢跟蔣主任攪和在一塊兒,去餘思雅嘴裡奪食?她身後可是站著梅書記。
計劃委員會隻能管縣裡的國營單位,可管不了鄉下,更管不了他這個公社書記,難怪曲書記那個滑頭會站出來表態呢!
他可真是糊塗,被嫉妒和權力欲迷暈了眼!
錢書記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頹了下來。他很清楚,因為這個事,他在梅書記這裡已經掛上了號,雖然梅書記看樣子不會怎麼跟他計較,但再想往上走,隻怕是沒什麼希望了。
見錢書記的臉青白交加,布滿了悔恨之色。餘思雅明白,他也想清楚了其中的關鍵,哎,神仙打架,凡人乾嘛要摻和其中呢,好處沒撈著反而惹一身腥,這就是沒那實力還瞎摻和的下場。得虧梅書記是個心胸開闊的領導,不然有錢書記難受的。
“錢書記,你看你方便嗎?”餘思雅又笑著問了一遍。
錢書記能說不方便嗎?他閉了閉眼壓下懊惱的情緒,努力扯出個笑容說:“方便,餘廠長跟我一起來吧。”
今天也讓他發現了自己跟餘思雅的差距。哪怕他再不承認,但現在開會餘思雅坐的位置都在他們這些公社書記之上了,他不服都不行。
好在錢書記臉皮厚,想通之後,態度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路上還找了幾個不痛不癢的話題跟餘思雅閒聊。
餘思雅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他兩句。
到了計劃委員會辦公室,大家才停下來。
錢書記硬著頭皮上前敲門,虛掩的門裡傳來蔣主任不爽的聲音:“進來!”
見是錢書記,他的臉拉得長長的,還來不及問錢書記情況,他就看清楚了緊隨其後的餘思雅,蔣主任當即站了起來,惱怒地說:“你來乾什麼?”
餘思雅笑眯眯地將手裡這疊請願書遞了過來:“給蔣主任看看這個。哎,不是我們紅雲公社想開飼料廠啊,是各大公社極力推薦,盛情難卻,我們公社就勉為其難接下這個任務吧。”
這話說得太欠揍了,蔣主任臉色變了又變,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你有種!”
已經贏了,還跑過來挑釁,這不是把他的臉往地上踩嗎?
餘思雅淡淡地笑了,將他沒接的請願書直接拍在他的胸口:“蔣主任,你看我們紅雲公社還有建廠的資格嗎?”
蔣主任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見他臉漲成了青紫色,餘思雅體貼地說:“既然蔣主任沒意見,那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錢書記看餘思雅走了,趕緊跟了上去,背後傳來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他也沒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