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 除夕如期而至,這一年的新年又發生了不少變化,最明顯的就是年的氣氛濃厚了許多。夜幕降臨後, 城裡就陸續燃起了煙花,劈裡啪啦, 瑰麗的顏色將漆黑的夜空也染上了絢麗的色彩。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城裡過年, 三個孩子都很興奮。沈建東早早準備了一堆煙花,拿到院子裡放,吸引了一大群孩子過來湊熱鬨,沈紅英和餘香香穿著新的羽絨服, 在一旁捂住耳朵, 擔心地喊:“建東,小心點小心點……”
餘香香跑回去拉餘思雅:“姐, 煙花可好看了, 你跟咱們一起去看嘛!”
餘思雅被她拖了出去,院子裡除了孩子還來了許多大人,說說笑笑, 放煙花鞭炮, 碰麵了, 眼熟的都熱情地招呼“新年快樂”, 到處都洋溢著新春的歡樂。
197□□起雲湧, 是我國社會走向重要轉折的一年。在這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 結束了長達三十年的對峙, 廣播裡還傳來鄧公即將受邀訪美的消息,中美正式進入長達十年的蜜月期!
這一年也同樣是改革試水,各種新政策出台的一年, 從小崗村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再到沿海經濟特區,從民間偷偷摸摸的各種小攤小販小作坊到第一家中外合資企業的成立,無不在訴說著時代的變化!
但這些都及不上即將到來的對越自衛反擊戰對他們這個家庭的影響!
玩到九點多,天氣冷,外麵的人陸續散了,餘思雅帶著三個興奮的孩子回家:“吃水餃嗎?”
他們已經吃過年夜飯了,不過餃子是傍晚包的,打算守歲熬夜的時候吃。
沈建東一直在到處亂竄亂蹦,體力消耗大,餓得最快,舉起手大聲說:“要,嫂子,我來煮吧,你休息一會兒!”
沈紅英和餘香香笑著說:“我們來吧,你們辛苦了,今天休息,家務讓我們倆來!”
沈建東也不跟兩個姐姐客氣,坐到桌子邊,抓起一把奶糖,剝了糖紙就往嘴巴裡塞。一把糖還沒吃完,四碗熱騰騰的水餃端了出來。
上桌後,沈建東看著白白胖胖的豬肉水餃,忍不住感歎:“真沒想到我還能過上白麵豬肉水餃敞開吃的日子。”
餘香香深有感觸地點了點頭。
沈紅英盯著白瓷碗裡蒸騰的熱氣,情緒突然莫名其妙地低落下來,喃喃道:“可惜哥不在,不然咱們家就團圓了。”
這話一出,沈建東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扭頭看餘思雅:“嫂子,最近廣播新聞上都在說咱們跟越南的局勢越來越緊張,不會真的要打起來吧?”
這一仗跑不了,提起這個餘思雅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她現在是家裡的主心骨,三個孩子心目中的定海神針,她不能慌。
她輕輕揚起唇角:“對你們哥哥有點信心吧,他的命硬得很,不會有事的!”
“對,嫂子說的是,哥一定會平安歸來的。哎,都怪這白眼狼越南,要不是他們生事,哥這會兒就回來跟咱們一起吃年夜飯了。”沈建東不滿地抱怨道。
餘思雅的心情有點沉重,不想提這個,將碗裡還沒動過的餃子倒了一半給他:“我吃不完,你幫我吃點。對了,你們聽,樓上是在放電視機吧?你們想看電視嗎?想看咱們明天就去買一台。”
這會兒商場裡的電視基本上都是黑白電視,9寸或12寸,四四方方的,很笨重,不像後世那麼輕薄,屏幕很模糊不清晰。而且這會兒還沒有線電視,電視機都是靠天線來接受信號,隻能收到比較近的幾個台,有些台還會有雪花和各種噪音。
但就這樣一台電視機得幾百上千元,能抵得上一個普通工人一兩年不吃不喝的工資,妥妥的奢侈品,一般家庭還買不起。
見慣了後世清晰度非常高的液晶電視,再來看現在的電視,真是哪兒都嫌棄。所以餘思雅對現在的電視機沒什麼興趣,可電視、廣播、報紙是如今主要了解消息的三個公開渠道。她覺得這電視機不怎麼樣,但這個年代土生土長的人覺得新鮮有意思啊。前兩天,餘香香和沈紅英就還去彆人家看了一會兒電視,回家還討論了半天。
因此,餘思雅今天才主動提起,她和沈躍的工資都不低,家裡就兩個女孩子上學要花一點錢,但這點錢對他們的收入來說是毛毛雨。她手裡的攢了好幾千塊,買台電視機對他們而言不是什麼負擔。
沈建東滿心做買賣賺錢,整天忙得不見人影,也就晚上吃飯的時候會回家,他雖然覺得電視挺新鮮的,但也沒太大的興趣,隻顧埋頭吃餃子。
兩個女孩子都有點心動,她們寒假去同學家裡看過電視後,回來一直念念不忘,兩人討論了好幾回。可想著電視機不菲的價格,兩人懂事地拒絕了:“嫂子,彆買了,你這麼忙,都沒空坐下來看電視。我跟香香還有幾個月就要考試了,還是彆看電視分心了。”
餘香香也跟著點頭:“對啊,姐,電視買了也沒人看的。”
話是這樣說,但餘思雅沒錯過兩人眼底的渴望。
沈建東也發現了,他嘿嘿笑了笑說:“喜歡就買嘛,明天我去買,我賺錢了!”
餘思雅斜了他一眼:“你買什麼買?小孩子一個,家裡的事你彆管,要喜歡,我明天去買一台回家。”
沈建東不服氣:“我實歲16了,在鄉下都可以說親,是大人了!”
餘思雅好笑地看著他:“怎麼?咱們建東長大了想娶媳婦了啊?”
沈建東自己調侃自己還不覺得,被嫂子這麼一說,臉馬上紅了:“沒有,我才不要呢。”
餘思雅笑眯眯地看著他:“你想我也不答應,想談對象,等18歲以後再說吧。”
沈建東想反駁,但又感覺自己要反駁了就證實“他想娶媳婦”這個事了,撇了撇嘴,低頭吃東西。
“行了,就這麼說好了,咱們明天吃過早飯一塊兒去逛百貨商場,買電視機。”餘思雅高興地宣布道。
見兩個女孩子還想說什麼,她笑著補充道:“這樣吧,高考之前,你們每天除了看新聞,不準看其他電視節目。如果我在家就跟你們一起看,如果我不在,你們將每天電視裡播報的新聞要點記錄下來,放桌子上,我回家看。”
這下兩個女孩子才沒話說了。
吃過宵夜,一家人又圍在桌子前嗑瓜子、吃糖聊天,直到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外麵傳來不絕於耳的鞭炮聲。餘思雅分彆給三個孩子發了紅包,大家這才散了,回自己的屋睡覺。
餘思雅打開燈,關上了門,從抽屜裡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下麵還有很多封信,都是沈躍寄來的。最近這封信是一月初寄過來的,他在信上隱晦的表示要換駐地,可能沒時間給她回信了,叮囑她要是沒收到回信不要著急,有空的時候他會寫信回家的。
餘思雅當天就寫了封信過去。但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幾天了,還是沒收到沈躍的回信,估計他已經去了其他地方。他們的消息比普通人更靈通,而且戰爭這種事,也不是說開打就開打,事前肯定會有準備工作,隻是這些事情是軍事機密,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罷了。
再有半個月這場自衛反擊戰就要正式打響了,估計這會兒部隊已經開始部署和調配兵員了,也不知道沈躍被派到了哪兒,今天除夕夜,他們有沒有慶祝新年,吃餃子或湯圓了嗎?
無聲地歎了口氣,餘思雅將信放了回去,重新拉上抽屜,躺回床上,拉下了電燈線,關燈睡覺。邊境的事她再焦慮也無濟於事,她相信沈躍會平安歸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護好這個小家庭,好好工作,努力學習!
***
大年初一是個晴朗的天,清晨推開門,外麵的樹上、草地上、菜地裡都結了一層霜。等吃過早飯,紅通通的太陽已經爬了起來,冰霜融化,穿著新衣服的市民們陸續出門拜年。
餘思雅先帶三個孩子去了百貨公司,花了八百多塊錢買了一台12寸的電視機。
昨晚提起電視機的時候沈建東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回到家裡就翻開說明書開始搗鼓起來,怎麼安裝,怎麼調台,比誰都積極。三個孩子第一次看到嶄新的電視機,都有點不敢下手,插上電源,打開電視機調台的時候,手輕輕的,半天也沒把調台的按鈕轉動。
餘思雅看得好笑,走過去用拇指、食指、無名指捏住黑色的按鈕,用力一轉,跳到第二個台,電視機發出滋滋的聲音,裡麵還是一片白色的小點點。
“這樣換台的,不過得先將天線豎在外麵,然後將線遷進來,跟電視機後麵的兩根天線連接在一塊兒,才能收到信號。你們慢慢弄吧,我得出去拜年了,不懂就問有電視機的鄰居。”餘思雅簡單地說了一下工作原理,就將這個活兒交給他們去搗鼓了。沒辦法,她是知道電視機大致怎麼弄的,但她也沒具體操作過。
三個孩子盯著電視頭也沒回:“好的,嫂子,我們知道了,你去忙吧。”
餘思雅也沒管他們,拿著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出門了。她今天很忙,要給龔教授夫妻、孟蘭夫妻、路明惠、唐局長等等一眾朋友拜年,至於高市長那裡,餘思雅還在猶豫要不要去,因為市委家屬院戒備挺森嚴的,她去還得找人通報。而且她跟高市長大部分時候都直接在辦公室接觸,談的都是工作,對高市長家裡的情況也不是很了解,貿然登門拜訪會不會太唐突了?
思慮了半天,餘思雅決定先去許秘書家拜年,到時候旁敲側擊問問他的看法。
結果去了才知道許秘書不在,跟高市長去一線慰問那些不能回家過年,除夕也照舊堅守在一線工作崗位的工人們去了。
人都不在,這年也沒法拜了,餘思雅隻好繼續去彆家拜年。
她將田家安排在了最後,因為田老太太特彆喜歡她,對她很熱情。更重要的是,她有點事想跟田主任商量。
到了田家,寒暄過後,聊了一會兒天,田老太太就熱情地站了起來,跑去廚房做飯,讓餘思雅吃過晚飯再走。
田主任本來也想去幫忙的,但被餘思雅叫住了:“田主任,孟經理,咱們能去書房談會兒話嗎?”
田主任兩口子反應過來,餘思雅除了拜年,應該是有正事要跟他們談,三人去了書房,關上了門。
孟蘭笑著說:“餘總,你這過年都不忘工作,難怪能將你們清河鴨搞得紅紅火火呢!”
餘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經理說笑了,這不是田主任和你都很忙,好不容易碰個頭,我就想跟你們聊聊嘛。”
因為清河鴨的很多機器都是從省機械廠買的,田主任跟餘思雅很熟了,他笑著問道:“餘總,你們清河鴨是不是又要采購機器?”
餘思雅含笑點頭:“田主任,咱們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也就直說了。去年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新的工作重心,你們肯定也從各種渠道了解了,隨著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國內的大門即將向外打開,田主任、孟經理,你們應該清楚,在技術上,我們與發達國家有著不小的差距。”
田主任弟弟是駐外工作人員,對國外的情況比較了解,點頭感歎道:“是啊,就拿電視機、洗衣機、汽車來說,歐美已經比較普及了,在咱們國家這些都還是個稀罕的玩意兒。電視機還能想想,小汽車那是想都不敢想,我們兩口子的工資不吃不喝十年也買不起。”
餘思雅長歎一聲說:“是啊,我們跟國外技術上有著太大的差距,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趕上的,哪怕是歐美即將淘汰的生產線對我們來說都是非常先進的機器了。田主任,我們的廠子,雖然說是用機器,但實際上更多的是需要人工,機器自動化程度非常低,不管是食品加工廠、飼料廠乃至於服裝廠都需要更先進的設備,提高生產效率。這樣才能在即將開放的市場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不是餘思雅危言聳聽,而是隨著經濟改革的深入,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外資進入國內投資建廠。他們有先進的技術設備,成熟的管理體係,雄厚的資金,而且還有地方稅收優惠等政策支持,一旦進入國內,就像狼入了羊群,國內本土企業大都沒禦敵之力,隻能節節敗退,很多熟悉的本土品牌都消失在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
清河鴨不想做這其中的一個,就要居安思危,提高產品的核心競爭力,這樣才能在接下來的市場競爭中存活下來,發展壯大。
田主任是搞技術的,沒想那麼遠,他更深的體會是:“咱們機械廠很多機器工具都是五十年代的產品。”
二三十年沒有更新換代了,又如何能夠造成更先進的機器呢?這個時代幾乎每個城市,或者幾個城市都有一個機械廠,全國大大小小數以千萬計的機械廠,可四十年後還剩多少家?很多都在十幾年後因為經營不善,沒有競爭力倒閉破產了,成為九十年代下崗潮中的一員。
“是啊,咱們的技術落後,很難跟外來企業競爭。所以,田主任,我有個想法,咱們兩個單位能不能聯合選拔幾個人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學習歐美先進的技術,然後帶回來,為我們所用。”餘思雅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講出了自己的目的。
田主任兩口子被餘思雅這大膽的想法給驚呆了:“餘……餘總,你沒開玩笑吧?”
餘思雅笑看著他們:“田主任,孟經理,你看我像看玩笑的嗎?這個事,我之所以來找田主任,主要還是你技術比較精湛,咱們需要的很多機器你們都能弄出來,但說實話,那些機器還是粗糙了一點,有很大的改進空間。田主任是真正懂機械技術的人才,我覺得你出去比我們更有用,而且哪怕從國外進口成套的生產線,咱們也需要懂這些機器,能夠日常維護的技術人員,這也需要派人出去學習。更重要的是,如果咱們不懂,彆人賣了壞的,報廢的機器給咱們,咱們也不知道,花大價錢興高采烈地運回家,結果卻不能用,隻買回來一堆廢銅爛鐵,那虧就吃大了。”
這樣的虧,國內的企業廠礦也不是沒有吃過。落後就要挨打,在哪個時代都是更古不變的真理,資本沒有良心和道義可言。
餘思雅提的這個建議太驚人,田主任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按著眉心說:“餘總,你這提議太突然了,我這心裡亂糟糟的,我得好好想想。”
餘思雅表示理解:“這個事不著急,田主任和孟經理好好商量,等你們想好了再告訴我,我去找機械廠的領導談,咱們清河鴨出錢,你們機械廠出技術人員。咱們也彆去太遠的地方了,就去一海之隔的日本吧,他們目前的技術就挺發達的,而且離得近,運輸時間短,運輸成本也要低廉很多,采購生產線也要方便很多。”
田主任……
他還沒答應去呢,她就將去哪個國家都想好了!
知道田主任夫妻倆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提議,接下來餘思雅就沒再提這個,而是岔開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