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7月24日,周一,天氣晴朗,早上六七點,火辣辣的太陽就從地平線上爬了起?來,早起?的人們像往常一樣?,吃過早飯匆匆往單位趕。
到了單位沒幾分?鐘就被早到的同誌詢問:“看?今天的省報了嗎?”
被問的人一頭霧水:“沒有,怎麼,今天有什麼大新聞嗎?”
“哎,你看?看?就知道了。”
這樣?的話在很多單位裡響起?,半天時間,省報的內容就傳遍了大大小小的單位。
高市長坐在辦公室裡,捏著今日的省報,看?了一遍又一遍。這是由省報主編路明惠寫?的一篇調查性報告,占據了頭版下方的半個版麵,從詳實的數據和個彆嚴重的案例,由麵到點,詳細闡述了如今省城的治安狀況。
羅列對比出來的數據讓人觸目驚心,不過是短短半年時間,省城的犯罪率就翻了一兩倍。這還隻是明麵上的,暗地裡沒有報案所以沒法統計的小偷小摸案件更多。
除了這個數據,還有犯罪年輕化和重複犯罪的比例也在增加。據目前的數據分?析來看?,今年犯罪者的平均年齡明顯降低了許多,未成年犯罪也不少,還有二進宮、三進宮,屢教不改占據的比例也不小。
這個問題遠比大家先前以為的還要?嚴重。
“高市長,這是下午開會的資料。”許秘書將一疊文件放到了高市長的辦公桌上。
高市長點了點頭,放下報紙,表情凝重地問道:“許秘書,今天的省報你看?到了吧?有什麼看?法?”
許秘書知道,高市長這半個小時一直在看?省報,而且沒翻過麵,看?的都是同一條新聞。作為一名稱職的秘書,他自然也迅速瀏覽了該新聞。
如今聽高市長問起?,許秘書思量了片刻,謹慎地:“路主編的這篇報道值得我們警醒和重視。”
聞言,高市長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繼續。”
許秘書斟酌了一下,了自己?周邊的情況:“前陣子?,我三表姑從鄉下回來,騎車快進城的時候,從田野裡竄出來兩個年輕人,抓起?她車簍裡的東西就跑了。那?周圍都是人高的玉米地,人鑽進去根本沒法追,隻
能這麼算了。我們鄰居的一個老大爺,兒女都在外地工作,他有個習慣,天天去公園找人下棋,上個月中旬大白天的被人撬了鎖將家裡翻了個底朝天,好在他習慣將錢存銀行的折子?裡,隻丟了放在抽屜裡的幾塊零錢和廚房裡的精細糧。我個人覺得,路主編所報道的內容確實反映了目前的一些情況。”
高市長輕輕頷首,又問:“你身邊這兩起?案件都報案了嗎?”
許秘書苦笑了一下:“表姑隻是丟了一些吃的東西,不是很值錢就沒有去報警,老大爺倒是報案了,不過因為是大白天,大家都去上班上學了,沒有目擊證人,目前還沒抓到人。”
“這樣?啊……”高市長沉默片刻,拿起?了報紙,“我去找書記談談。”
***
同一時間,這張報紙在市局也引起?了軒然大波。
對於路明惠的采訪,市局和各分?局因為要?配合給相關的資料和數據,所以算是知道一點內幕。
等采訪報道出來後?,看?到準確的數據,公安們也很吃驚。最近這兩三個月,他們確實感?覺到了犯罪的人數和案子?都有所上升,但因為是溫水煮青蛙式的緩慢上升,身處其中,反而沒那?麼敏感?了。
直到看?到準確的數據對比才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當?天上午市局就開了個小會,並決定?整理資料,向市裡麵反映一下目前所存在的問題。
不過這是領導的事,開完會後?,趙東進就跑去找餘思雅。
他到省大門?市部的時候,餘思雅也正在看?新聞報道,瞅見?他連忙笑道:“趙隊,快請坐。”
趙東進揭下帽子?扇了扇風:“弟妹,不坐了,我就是來通知你一件事,還有工作完就走。胡祥明天就要?放出來了,王安被判了一年,你們小心點,要?是發?現什麼不對,及時去公安局找我。”
餘思雅明白了趙東進的意思:“你是擔心他報複我們?”
趙東進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路主編的調查你也看?到了,重複犯罪的比率在上升,那?小子?雖然看?起?來還比較老實,犯罪也是被王安帶上的歧途,但防著點總沒錯。”
餘思雅
知道,趙東進特意來告知她這件事也是為她好。她感?激地:“好,謝謝趙隊,我知道了,我們會注意的,謝謝你。”
“不客氣,都是自己?人。弟妹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們領導已經在整理材料,決定?向市裡麵反映這個狀況,以後?應該會有相應的措施,等後?續的消息吧。”趙東進怕餘思雅太過擔心,稍微給她透了個底。
聽到這個消息,餘思雅確實挺開心的,也非常振奮。她由衷地:“謝謝趙隊,我知道了。”
“不客氣,弟妹,我還有事先走了。”趙東進嘿嘿笑了一下,匆匆來,匆匆去。
餘思雅送走了趙東進,回來後?,打?電話跟路明惠了一下情況。
路明惠聽後?笑了起?來:“巧了,市裡麵的領導也要?見?我跟孫華英,我在收拾材料呢,一會兒就出發?。”
“這樣?啊,那?我就不打?擾你了。”餘思雅微笑著掛斷了電話。
大局上的事有領導處理,從趙東進和路明惠反饋的情況來看?,目前市裡麵很重視這件事,已經著手調查了。接下來的工作,餘思雅沒法插手了,也輪不到她操心。
她要?考慮的是趙東進的情況,胡祥因為是未成年人,又是從犯,初犯,搶劫未遂,隻關了幾天,教育教育就會被放出來。這小子?可能會報複他們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家裡那?種情況,他們母子?找不到穩定?工作,沒有穩定?的工作就意味著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連日常的溫飽都成了問題,稍微一不注意,他很可能或被動或主動再次走上歧途。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人先要?生存才會想?其他。成年人可能還會有其他法子?,但對十幾歲,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來,能走的路實在不多,畢竟這個社會更多的是普通人,像沈建東那?麼大膽、腦子?靈活又能吃苦的才是少數。
對於這樣?還沒從根子?上壞透底的未成年人,餘思雅很願意給一次機會,不光是為了她和門?市部的職工安全,也是希望將來社會上少一個犯罪者,也少一些受害者。
但直接給胡祥母子?倆安排一個工作肯定?不行。哪有犯罪做了壞事,反而直接
給安排工作的,有這樣?的好事,那?跟胡祥情況差不多的豈不是有樣?學樣?了?
這個頭鐵定?不能開,不然後?患無窮。
餘思雅琢磨了半天才想?到一個完全之策。
晚上回家的時候,她將報紙帶了回去,給家裡的三個孩子?看?。等他們看?完後?,餘思雅笑眯眯地問他們:“你們有什麼感?想??”
沈紅英和餘香香有點嚇到了,連忙表示:“嫂子?/姐姐,我們以後?會聽你的,不去偏僻人少的地方,早點回家。”
“嗯,不錯,安全第一,錢沒了可以再掙,東西丟了可以再想?辦法買,什麼都不及你們自身的安全健康重要?,有人才會有一切。你們能認識到這點,我非常高興。”餘思雅先誇了誇兩個姑娘,然後?又看?向沈建東,“你呢?有什麼想?法?”
沈建東撇撇嘴:“這些人怎麼這麼傻,搶東西偷東西乾嘛,被抓住了可是要?吃牢飯的。沒錢就去街上擺攤嘛。”
這角度還真是清奇,餘思雅感?覺好笑的同時又放心了不少,建東這孩子?雖然想?法多、膽子?大,但心裡對律法還是有敬畏精神的,心裡也有底線。
“可不是人人都會賣東西的,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想?到這一點。”餘思雅緩緩解釋道。目前信息不發?達,大部分?人受教育程度不高,見?識也不廣,思維還很受局限,很多事情想?不到,即便想?到了也很多人不會,或是不敢去做。
沈建東不覺得這有什麼難的:“學啊,總比搶劫偷竊容易吧?”
餘思雅被他逗笑了:“你得也有道理,建東,嫂子?要?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你看?能不能行?”
沈建東立即坐直身體,興奮地看?著餘思雅:“嫂子?,你吧,我肯定?行。”
難得嫂子?要?交任務給他,他可要?好好表現。
餘思雅將前段時間省大門?市部存錢時遭到搶劫的事情簡單地了一下:“……胡祥明天就要?被放出來了。他還隻有15歲,走上犯罪這條道路太可惜了,你們賣瓜子?的不介意多一個人吧?嫂子?想?讓你去找他談談,帶他走上賣瓜子?的路,有了謀生的手段,也許他的人
生就會不一樣?了。”
“這個啊,簡單得很,嫂子?,你就等我好消息吧。”沈建東拍著胸口保證道。
餘思雅笑眯眯地看?著他:“好,那?就靠建東你了。”
彆的她也沒,沈建東14歲就開始在鄉下賣瓜子?,進城後?,跟公安躲過貓貓,招過小弟,遭遇過背叛又重新起?來,經曆閱曆比胡祥豐富多了,還搞不定?一個胡祥嗎?
***
這個時代,大家對公安局有種敬畏的心理。胡祥剛開始被抓進去的時候,緊張極了,不到兩分?鐘就什麼都招了。
但公安局裡的日子?並沒有他想?的那?麼艱難。沒人打?他,還給他飯吃,隻是每天都會給他上教育課。真的,要?不是擔心他媽,他覺得在裡麵也不錯,至少頓頓都能吃飽飯,比他在外麵強多了。
隻是拘留了幾天後?,他就被放了出來。
重見?天日,胡祥心裡並沒有喜悅,反而沉甸甸的,他艱難地走出了拘留所,好在外麵空蕩蕩的,沒看?到他媽的身影。胡祥鬆了口氣,慢吞吞地往家裡走,上午十點多,豔陽高照,曬得人頭暈,走幾步,汗水就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服。
這種天氣,沒事沒人願意在這時候在大街上晃悠。路上人很少,胡祥還是磨磨蹭蹭,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走到家門?口。
想?著要?回家麵對母親,胡祥的腳步又慢了下來。但再慢,這路也總會走到儘頭,胡矛盾地推開家門?,本以為母親會拿著棍子?等他,結果迎接他的竟然是母親的笑聲。
他家低矮、潮濕的屋子?裡坐著一個陌生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但身板比他結實多了。少年眉飛色舞,一句一句將他媽逗得眉開眼笑。好久了,自從父親死後?,他再也沒從母親蠟黃的臉上看?到過這樣?開心的笑容。
“站著乾嘛呢,快過來跟建東道歉。”胡母扭頭怒瞪著傻兮兮的兒子?。
胡祥摸了摸鼻子?,走過去,不甘不願地:“我都不認識他,道什麼歉?”
他又沒做對不起?這個小子?的事,憑什麼道歉。
“還頂嘴,你這小子?想?挨揍啊!”胡母凶了他一記,轉頭對沈建東時,馬上
換了副笑臉,“建東啊,胡祥不懂事,跟著人胡來,你回去代我向你嫂子?對不起?。是我沒教好他,我跟你們保證,他以後?不會再犯了。”
沈建東笑著:“好的,嬸子?,我會替你轉告我嫂子?。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讓胡祥明天準時到我那?兒吧。”
“好,謝謝你建東,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胡母站了起?來,將沈建東送了出去。
等人走後?,胡祥不服氣地問道:“媽,這小子?是誰啊,你乾嘛對他那?麼客氣!”
“跪下!”胡母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殆儘,嚴厲地看?著兒子?。
胡祥嚇了一跳,他知道回家肯定?沒好果子?吃,但沒想?到他媽前一刻還笑眯眯的,扭頭就變臉了。
胡祥很不高興:“什麼嘛,那?小子?才是你親生的,我是你撿來的吧!”對外人比對他都好。
“你還……咳咳咳……”胡母被這個愚鈍的兒子?給氣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胡祥見?她臉色發?青,慌了,趕緊上前扶著她,再也不敢惹她生氣:“媽,我跪,我錯了,你彆生氣了,你什麼我都聽你的!”
著他趕緊老老實實跪下,再也不敢頂嘴惹母親生氣。
胡母推開了他,撐著桌子?的邊緣,緩緩坐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兒子?:“我跟你爸就是這麼教你的?竟然跟著人去搶劫,你膽子?夠大啊!”
胡祥低垂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等她罵完了才小聲:“對不起?,媽,我知道錯了。”
胡母捂住胸口,惱火地瞪著兒子?:“你真是把咱們老胡家的臉都丟光了?你爸死的時候怎麼的?讓你好好學習,活出個人樣?,結果呢,你早早輟學,跟著人在街上鬼混,現在還被關進了拘留所,你對得起?你爸嗎?我兩句你還犟嘴!”
胡祥很想?反駁,他不想?啊?可他家都窮得連飯都快吃不上了,能怪他嗎?
可想?著母親的身體不好,他還是低垂著頭,死死握緊拳頭,沒有吱聲。
見?他沒頂嘴,胡母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語重心長地:“阿祥,是媽無能,幫不了你,還要?拖累你。”
“媽,沒有,
你彆這麼,是你把我養這麼大的。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犯了,你相信我。”胡祥趕緊握住母親的手道。
胡母輕輕摸了摸兒子?的臉,眼淚滾了出來:“好孩子?,媽相信你。媽給你找了個工作,你明天就去找建東吧,以後?要?聽他的話,不管乾什麼,總比出去搶劫偷竊好……”
“媽,你怎麼給我找到的工作?”胡祥驚喜地打?斷了他媽的話。
胡母看?著兒子?欣喜的模樣?,很是心酸:“傻孩子?,剛才那?個小夥子?看?見?了嗎?是他給你提供的工作,明天起?,你就跟著他去賣瓜子?,要?聽他的話,好好乾知道了嗎?”
那?家夥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胡祥有點不情願:“媽,他會不會是騙你的啊?他自己?有工作嗎?還給我提供工作?”
胡母的臉拉了下來:“你當?媽糊塗了,沒看?對方的身份證明嗎?這小夥子?厲害著呢,雖然隻比你大一歲,但那?個香香瓜子?就是他弄的。”
“真的假的?”胡祥有點不相信。香香瓜子?是去年底開始在省城火爆起?來的,現在已經有四個口味了,因為好吃,很多人都喜歡買,街上賣這個瓜子?的小販也多。
見?兒子?不信,胡母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嫂子?是誰嗎?清河鴨的一把手,就是你跟王安那?小子?搶劫的清河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