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 許多細微末節的東西陳知予早就記不清楚了,講也隻能講出個大概。
講到最後,她輕歎了口氣, 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畫像, 道:“我第二天就去醫院做了骨髓捐獻的登記,但是兩年之後他們才給我打電話, 說有個白血病人的骨髓配型跟我合適, 問我是否真的確定要去做捐獻。”
季疏白:“你去了麼?”
陳知予:“我當然去了。”她又補充道, “但是捐獻者和被捐獻者的身份都要保密, 更何況, 已經兩年了……我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小光頭。”
兩年的時間, 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她很擔心, 小光頭等不了兩年。
季疏白心裡清楚, 她的捐獻對象不是自己,但無論為他捐獻骨髓的人是否是她, 他都會把那個人當成她,所以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現在他最想弄清楚的是她為什麼不去赴約?
他等了她整整十年。
她剛才也沒有提及他們的約定,所以他隻能側麵詢問:“你們臨彆前,就沒有約定過什麼嗎?”
陳知予一臉懵:“約定什麼?”
季疏白咬了咬牙,壓著脾氣說道:“約定下次見麵。”
陳知予:“沒有啊。”
故事在和她小光頭離開大橋的那一刻就結束了,哪來的那麼多後續?
季疏白已經快被氣炸了,但又不得不拚命使自己保持冷靜,不然他一定會被這個沒心沒肺的混蛋氣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強作平靜地說道:“你們兩個也算是互相救了對方一命, 怎麼會沒有約定下次見麵?”他還是不死心,想提醒她一下,“說不定有, 但是你忘了。”
陳知予一邊卷畫軸一邊說道:“忘就忘了吧,沒必要再見。”
她由衷的希望那個小光頭能夠等到合適的配型,希望他病情痊愈,希望他好好地活著,但卻從沒想過會與他再次見麵。
他們倆雖然有著過命的羈絆,但歸根結底還是兩路人,擁有不同的人生,分彆過後,就沒必要再有交集了,免得尷尬。
其實,也是有點害怕再也見不到了,或者說,害怕得知他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所以不如永遠不要見麵。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她的語氣十分無所謂,但對於季疏白來說,這句話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針,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心頭。
好一個沒必要再見。
他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地望著她,不甘心地問:“如果你不願意再見到他,當初為什麼要給他當女朋友?”
陳知予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轉身把卷好的卷軸重新放回了紙箱中,同時回道:“因為我看出來了他喜歡我,他不想讓我走,我走了他會很難過,所以我才會跟他說要當他女朋友。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沒想那麼多,就是不想讓他的人生有遺憾。”
他的生命很脆弱,脆弱到隨時可能戛然而止,如果到臨死前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那也人生也太空白了。
既然他喜歡她,那她就成全他。
與情愛無關,隻是為了成全。
季疏白明白了,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當時的舉動隻是出於同情,就連之後的約定,恐怕也隻是為了哄他回家。
但他卻當了真。
這時,陳知予又忽然說了句:“但無論如何,他對我來說還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因為他救過我的命,除了我的家人們,沒人能超越他在我心中的份量。”
這句話,又令季疏白的內心瞬間平衡了許多。
她承認了他的重要性。
這個混蛋,總是能讓他又愛又恨。
猶豫片刻,他再次啟唇,試探性地問:“如果他活了下來,並且找到了你,你會怎麼辦?”
陳知予設想了一下這種情況,實話實說:“先恭喜他活了下來,然後把他趕走。”其實她想說得是“讓他滾蛋”,但話到嘴邊了又想起來和尚弟弟是個正義使者,這麼說容易給他造成一種自己是渣女的感覺,於是就換了個委婉的詞彙。
時刻謹記給弟弟留下一個好印象,三百萬的任務才更好完成。
季疏白又氣又無奈:“為什麼要把他趕走?他對你不是很重要麼?”
陳知予沉默少頃,歎了口氣,沉聲道:“因為他見過我最落魄的一麵。”
對她來說,那天晚上應該是她人生中最淒慘的一天,父親的葬禮、傅家門前的苦苦哀求、大橋上的輕生行為……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證著她的可悲與可憐,而小光頭就是這一切的見證人。
如果再次見到那個小光頭,她一定會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可以這麼說,人人都有不能回首的黑曆史,所以她不想見到小光頭,隻要一看到他,她必定會想到自己的黑曆史。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如果再也見不到小光頭,他們兩個之間的回憶就能一直定格在那晚的互相救贖之中,如果再見到他,這份回憶就會被她淒慘的過去大打折扣。
她想永遠保留著那份最美好的回憶。
這份回憶,也是她過去最黑暗的那段人生中的唯一一束光亮了。
季疏白明白她的想法,但卻不認同,急切道:“可你也見過他最落魄的一麵。”
陳知予搖了搖頭:“不一樣。”她不想再說這件事了,直接換了話題,“以後這裡就是你的房間了,床單被罩都是我今天上午新換的,你直接睡就行。”
季疏白倍感無奈,卻又束手無策。
他本以為,她隻是把他忘了,隻要讓她想起來自己就好。
可誰知道,她根本不願意再見到他。
歎了口氣,他無力地回了句:“好,多謝。”
陳知予:“不客氣,以後這兒就是你家,放心住著就行。”
她特意用上了一種溫柔大方的語氣,看向他的眸光也相當柔和,明眸皓齒,顧盼生輝,相當的勾人心魂。
從細微末節之處博取和尚弟弟好感,爭取早日拿下剩下的一百五十萬。
季疏白卻不為所動,輕啟薄唇,客客氣氣地說道:“我找好房子後就會搬出去,不會麻煩你太久。”
任務完成之前,陳知予決不能讓他搬出去:“南橋包吃住,你不用出去找房子,安心在這兒住著就行。”
季疏白態度堅決:“萍水相逢,你不用對我這麼好,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
萍水相逢?
你這個臭和尚是不是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女兒國國主的內心世界:是他媽的我不夠美麼你這樣無視我?
雖然憋屈又憤懣,但季疏白越是對她不屑一顧,她越是想使儘渾身解數的去撩撥他,因為不甘心輸給一個和尚,還是個比她小四歲的弟弟。
要是輸了,就是陰溝裡翻了船。
咬了咬牙,她見招拆招,聲色柔柔道:“平時家裡就我一個人,總歸是有點清冷,你能來陪著我挺好的。”
季疏白的呼吸猛然一窒,看起來麵不改色,卻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拳,下意識地彆開了自己的目光,認真又嚴肅地回道:“男女同居,多少是有點不方便,你還沒有男朋友,跟我住在一起,對你的名聲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