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知予這輩子第一次進公安局, 也是第一次進審訊室。
這裡跟電視劇和電影裡演的差不多,麵積不大的四方形房間,把人的身體卡的死死的審訊椅, 對麵是兩位負責審訊嫌疑人的警察。
她的雙手手腕上還帶著冰冷沉重的手銬, 徹底變成了階下囚,完全失去了自由。
頭頂上的燈光白森森的, 坐在她對麵的兩位男警察皆身著嚴肅筆挺的公安製服, 一位負責審訊, 一位負責記錄。
負責審訊的那位警察年紀看來偏大, 五官平平, 甚至還透露著點慈愛與隨和的氣質, 但眼神卻鋒利矍鑠, 一看就是個審訊老手;坐在他旁邊的那位負責記錄的小夥子長得白白淨淨, 還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很年輕, 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陳知予猜,這年輕小夥應該是大學剛畢業,跟著師父來學習審訊的。
審訊開始後,老警察先開了口,但卻並沒有用上一種電視劇裡常見的那種嚴厲迫人的口吻,而是不慌不忙地詢問:“你知道販賣假酒的社會危害性有多大麼?
他的語氣十分輕緩隨和,聽起來像是跟人聊天似的,這樣才能讓嫌疑人放鬆警惕。
陳知予無奈地歎了口氣, 壓著脾氣回:“我不知道, 我又不賣假酒,我為什麼要去了解這個?”
從被戴上手銬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裡就一直壓著一股火, 委屈、憤怒、迷惑、不甘。
南橋從不賣假酒,這是哥哥定下的規矩,他們持之以恒地堅守了十幾年,卻不明不白地被扣上了販賣假酒的帽子,這不是扯淡麼?
而且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南橋的倉庫裡麵為什麼會有二十箱假酒?並且這二十箱酒還是多出來的酒。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年前最後一次盤貨,倉庫裡是一百一十二箱酒,到了今天晚上卻變成了一百三十二箱。
多出來的那二十箱假酒,是誰放進去的?
她不相信南橋會有內鬼,也不會懷疑南橋的任何一個人,但又該怎麼解釋這二十箱假酒是怎麼多出來的呢?
老警察輕笑了一下,又說道:“你要是不知道的話,我就跟你講講,假酒中含有甲醇,僅攝入很微小的量就會導致人體中毒,情況嚴重的話會致人死亡!販賣假酒的後果也很嚴重,銷售金額超過五萬就會被判刑,最少兩年,最高無期!”
陳知予耐心地聽完了這位老警察的話,知道他是在嚇唬她,在攻擊她的心理防線,但是她一點也不害怕,因為她行得正坐得端,把後背往椅背上一靠,道:“您也彆嚇唬我,心裡有鬼的人才會心虛,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您嚇唬我也沒用,我再跟您說一遍,我從不賣假酒。”
老警察心想:倒是個心理素質強硬的主。
多年的審訊經驗告訴他,麵前的這個拽丫頭可能真的是冤枉的,但是辦案不能僅憑直覺,要看證據。
有些嫌疑人的心理素質比鐵板還硬,就算鐵證如山也能把自己塑造成清白無辜的樣子,這種人最難審。
希望麵前這個拽丫頭不是這種人。
思量片刻,老警察決定改變戰術,猛地一拍桌子,厲聲質問道:“從你的酒吧裡麵搜出來了整整二十箱假酒,你說你不賣假酒?那這二十箱酒是從哪來的?”
陳知予不為所動,認認真真地回:“我再說一遍,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第一個向您檢舉彙報,還有,查清楚這二十箱酒是從哪來的,是你們的責任,希望你們早日查清,因為我比你們還想知道這二十箱假酒是從哪來的!”
老警察不置可否,眼神鋒利地審視著陳知予。陳知予毫無畏懼,麵色堅毅地與他對視。
老警察在心裡歎了口氣,感覺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從這個拽丫頭嘴裡問出什麼了。
正在這時,審訊室的們忽然被推開了,又走進來了一位身穿製服的年輕男警察,他走到了那位老警察的身邊,俯身在老警察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老警察聽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對坐在自己旁邊負責記錄的小警察說道:“去把她的手銬打開吧,有人自首了。”言必,又輕歎口氣,小聲嘟囔了一句,“竟然還有律師來了。”
警察審訊嫌疑人的時候,最煩碰到律師,尤其是經驗豐富的大律師,因為律師精通法律,能將法律條款當作盾牌或者武器來對付審訊人員,所以比之什麼都不懂的嫌疑人來說,律師要難纏一百倍。
更何況,來的還是天立集團的法務部長。
老警察心知肚明,今晚就算是沒人自首,也沒辦法繼續審這個拽丫頭了。
不過看這個拽丫頭的反應,他心裡也有了定奪:她是無辜的。
聽聞有人自首之後,陳知予震驚又茫然:誰自首了?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一走出審訊室,她就看到了劉琳琳。
審訊室外的走廊幽長,頭頂的白熾燈光清冷刺目,劉琳琳的手上戴著手銬,身後跟著兩位負責羈押她的警察。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陳知予和劉琳琳的腳步皆是一頓。
陳知予就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整顆腦袋都是懵的,難以置信又猝不及防。
怎麼會是劉琳琳?
劉琳琳為什麼要這麼對她?為什麼要陷害南橋?
她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她麼?
她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茫然,與此同時,胸膛內又怒火中燒,氣急之下,她甚至連還笑了一下,笑容中帶嘲弄,又帶著深深的悲涼與無奈。
這操蛋的人世間,果然什麼妖魔鬼怪都有。
看到陳知予的那一刻,劉琳琳的視線就模糊了,身體也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她根本無言麵對老板娘。
老板娘對她那麼好,她卻做出了背叛她的事情,她覺得自己罪該萬死。
但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傅雲潭許諾了她,隻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他就會饒恕陳朝輝一命。
她真的很害怕陳朝輝會被判死刑,所以她不得不按照傅雲潭的要求做。
因為心懷有鬼,也因為心懷愧疚,所以大年初一那天,她根本沒臉去南橋。
初三晚上,傅雲潭聯係了她,命令她第二天將箱假酒放入南橋的倉庫。
她糾結猶豫了整整一晚,最後還是選擇了聽從傅雲潭的要求。
初四上午,她給紅啵啵他們打了電話,邀請他們來家裡玩,她和三人約好的是中午十二點,但她十點多就出了門,來到了酒吧街,藏在了南橋附近的某個隱蔽的角落,暗中觀察著南橋,直到紅啵啵三人離開南橋後,她才現身。
她也有南橋的鑰匙,所以輕而易舉地就打開了南橋的大門。
酒吧內空無一人,她聯係了傅雲潭,很快就有人將假酒送了過來,她和那些人一同,將整整二十箱假酒搬進了南橋的倉庫中。
初五晚上六點,酒吧重新開門營業,她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給公安局和工商局分彆打了舉報電話——這也是傅雲潭要求她做的。
警察來了之後,事態開始發酵,並且是以一種她意想不到的速度進行發酵。
南橋販賣假酒的事情很快就上了熱搜,並且不止在一個社交品台上有熱搜,而是多個,然而易見,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那個人就是傅雲潭。
劉琳琳之前並不明白傅雲潭的目的是什麼,她也曾問過傅雲潭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傷害老板娘?然而傅雲潭的回答是:“與你無關。”
直到看到熱搜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傅雲潭是要毀了南橋。
但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毀了南橋呢?他不是愛老板娘麼?既然愛她為什麼要毀掉她在乎的東西?
她覺得傅雲潭根本不愛老板娘,他卑鄙無恥,根本配不上老板娘,但她卻又成為了傅雲潭的幫凶。
她和他一樣的卑鄙無恥,還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根本沒有無顏麵對老板娘。
所以,即便是傅雲潭不要求,她也會來自首,而且酒吧內外都有監控,她跑不掉的。
傅雲潭考慮的很周到,不會讓老板娘承擔任何責任,但是他卻毀了她的心血,毀了她的南橋。
陳知予完全不明白劉琳琳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詫異萬分,又怒不可遏,恨不得當著所有警察的麵狠狠地抽她兩巴掌,但是最終她卻什麼都沒有做,因為內心升騰起了一股無力感,這股無力感如同硫酸一樣腐蝕了她的所有怒火,僅剩下了混雜著腐蝕氣息的無奈與自嘲。
她望著不遠處的劉琳琳,滿含嘲弄地開口:“我還給你買了補藥,是治療經痛的,在我的車裡放著,忘了給你了。”
她在嘲弄自己是個白癡,也在嘲弄劉琳琳的忘恩負義。
劉琳琳的心臟猛然一縮,如同被刀割開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洶湧激蕩的情緒如決堤洪水般從這條口子裡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