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陪著顧老手談一局, 又喝喝茶聊聊天, 扶著顧老上樓休息, 韓東晟又下樓來,點了根煙。
顧老現在肝和氣管都不太好了, 聞不得煙氣。韓東晟在他跟前從來不抽。
顧丞也咬了一根, 給自己點了火。
“當我是死人啊!”韓東晟瞪他。
“我都高二了。”顧丞一點不怕,笑嘻嘻地說,“再說了,您抽煙不是比我還早呢嗎?您不是初三就抽了嗎?”
當年年輕,跟侄子瞎吹牛逼, 把自己老底都泄露了。現在想端起架子管教侄子,都他媽不太好端了。韓東晟十分蛋疼。
但韓東晟是真心喜愛這個侄子。
顧家大哥溫文爾雅,一身儒者氣質。可他常年在國外, 這侄子可能是跟他處得太久了,性格氣質上都不像大哥, 倒有點像他,痞氣重。
每次老爺子發脾氣罵侄子,他都很心虛,總覺得是自己把侄子帶壞了。
他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女人,不打算隨便找個人將就過日子, 就一直獨身。
雖然沒有孩子, 但心裡早就把侄子當成了親生的, 也並不在意老爺子常常念叨的“給老韓家留個根”, 過得逍遙自在。
他也知道, 侄子一直是很羨慕他的。但他愛莫能助,侄子畢竟不姓韓,他姓顧。
他是老顧家的根,唯一的根。
大哥英年早逝,侄子身上寄托了老爺子全部的期望。
“什麼時候考SAT?”他問。
“十二月一日。”顧丞說。
韓東晟點點頭問:“去哪考?我聽說香港考場環境不行?”
顧丞說:“日本。”
韓東晟鼓勵他:“你好好學,老爺子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了,彆讓他失望。”
顧丞悶頭抽了幾口煙,沉默了許久,抬頭:“叔,你……”
“打住!彆說!”韓東晟一伸手,製止了顧丞,“我不聽!我幫不了你!”
顧丞就繼續悶頭抽煙。
“小丞,”韓東晟沒辦法,開導他說,“人這一輩子,也不能太任性。”
顧丞就看了這個任性不結婚也不生孩子的家夥一眼。
韓東晟尷尬:“我任性,因為我沒爹沒媽了,我任性也礙不著誰了。”
“你就隻顧自己活得開心。”顧丞悶悶地說。
韓東晟撓撓頭,說:“那沒辦法,你還有你爺爺。你要讓非讓我在你和你爺爺之間選一個,我隻能選老爺子,沒有第二個選擇。”
顧丞早就知道,但還是氣悶。
小叔叔自由自在,展翅翱翔,爺爺隻會欣慰。他卻像被捆上了鐵鏈,一步都不能亂走,亂走一步,爺爺都痛心疾首。
“一輩子啊,就短短幾十年。”韓東晟歎氣,“老爺子這歲數了,還能有幾年?你就圓了他的心願吧。你有什麼夢想,先擱著。等將來……將來你自由了,叔叔傾全副身家支持你追求夢想。行不行?這幾年,你就乖乖的,行不行?”
顧丞一直不說話。在過去,他不說話是反抗,在現在,他不說話,就成了默認,成了屈服。
房間裡很安靜,韓東晟抽了會兒煙,吐出去,看了眼顧丞,說:“我是個混不吝的人,這世上你讓我跟誰對著乾都行,隻有老爺子不行。”
當年,他曾是個受父母疼愛庇護的城市少年,一朝失去怙恃,淪落成了僅僅是餓不死的農村棄兒,叔叔們都嫌棄他,他上誰家吃飯都遭白眼。
明明這些人蓋新房子的錢,用的都是他父母的遺產。
把他從這種境況中解救出來的是父親的上司顧叔叔。
顧叔叔很高大,很有威嚴。他把他帶回自己家當親兒子養,他很快就改口管他叫“爸爸”,這一叫就是一輩子。
那年忽然傳來顧家大哥為保護平民,犧牲於當地武裝衝突的噩耗,他高大威嚴的顧爸爸,一夜之間就老了。
他是很想替大哥撐起這個家的,奈何他不姓顧,更沒有走顧家三代人走的這條路。
能繼承顧家人衣缽,使顧家門楣繼續興旺下去的,就隻有顧丞。
“小丞,我把話撂在這兒。”他夾著煙,眼神嚴厲了起來,“像前年那種事要再發生一次,我打斷你的腿!”
顧丞抬頭看了眼叔叔,知道他不是說笑。
那時候他太叛逆太倔強,對爺爺激烈的反抗。爺爺就突然在他眼前軟軟的倒在了地上。要不是他學過心肺複蘇,爺爺可能就撐不到救護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