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夜晚,連空氣都是涼的, 槍聲從李書顏房間方向傳來, 帶起一陣喧囂。
李隨臻趕到的時候, 房門大開著, 門外站著幾個士兵,李書顏拿著槍懶懶倚在門邊, 纖長睫毛下的漆黑眸子, 冷冷看著床上那個掙紮著猶如困獸的人影。
李隨臻扯過李書顏, 看見她完好無損暗自舒了口氣,目光向上, 卻看見她白皙脖子上的青紫的手印。
他手一顫, 轉頭就拔出了自己的槍,對準了床上的程軒,視線相對, 程軒眼中的狠意讓人心驚,李隨臻目光亦滿是戾氣。
李書顏對著他的肩胛骨開的槍,直接是廢了他一條肩膀, 鮮血浸濕了程軒的黑襯衫,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也染紅了李書顏的床榻。
程軒看著李隨臻勾出一個冷笑來, 聲音中滿是挑釁, “李隨臻,你知道你十四歲那年,在賭場的時候為什麼會被打斷一條腿麼?像條狗一樣,不對, 狗都沒有你淒慘。”
這件事情李隨臻早有猜想,卻沒想到真的是程軒設計的。
頭上青筋鼓起,李隨臻拿槍的手一動,旁邊的李書顏迅速拉住他的衣角製止住了他。
李書顏沒有說話,李隨臻轉眸看她,她還是那樣靠著門框,神色分毫未動,可是她扯住他衣角的手也沒有鬆。
李隨臻忽然明白了。
他肌肉繃緊,卻還是強忍著怒氣,胳膊垂下,收回視線,轉身帶著門邊那幾個士兵就走了。
他們走後,李書顏才關上門。
他們之間的小動作程軒都看在眼睛裡,知道李書顏不會讓他死,程軒忽然就笑了。那雙滿是血絲的沉邃眼睛直直看著她,“李書顏,你到底想要什麼?”
李書顏掀起眼皮,看著他身上的血,又看向那一雙眼。
女人麵色平靜,一雙美目無悲無喜,良久,卻勾出一個美豔的笑容,像是一張極美的麵具。
她說:“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聲音帶著釋然,很輕很輕,逐漸消散在空氣中。
看著她開門離開的背影,程軒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他不受控製地伸出手,卻牽扯到傷口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時間流轉,眨眼已經是半月後了。
葛家軍聽說泠城被占,轉道去了隔壁一座小縣城,卻在那邊遇上了正在休整準備來泠城的宋家主力軍,宋少帥親自拿下了葛軍首領的人頭,葛家軍死傷慘重,一半死,一半降。
李隨臻見過送信人後,找來了李書顏。
“你定好時間了麼?程軒死的時間。”少年軍官說話的時候,視線緊緊黏在了她臉上,就怕她出現動搖的神色。
泠城是越來越冷了,書房裡麵,女人穿著白色的絨衣,披散下來的頭發襯得那張小臉越發精致,她將頭發撩到耳後,唇角微翹,聲線卻比這夜晚的空氣還要寒涼。
她說:“差不多了。”
……
那天晚上,她讓醫生去取了程軒的子彈,卻故意要求不給他打麻藥,她站在門外,聽見裡麵程軒痛楚的悶哼,然後再沒去瞧過他。
程軒住了她的房間,被人日夜看守,她則換了三樓的房間,緊靠著李隨臻現在住的。
她和他的故事,是時候結束了。
黎明將至,萬物都在一片濃重的黑暗下。
地牢的門被打開,李書顏穿著簡單的長袖長褲,來到沈青石麵前。
兩個人“有驚無險”離開程公館,天色漸明,沈青石看著越來越近的小碼頭,眼中的光亮越來越大。
李書顏將包裹遞過去:“我就送到這了,大碼頭都隨臻的人接管了,你走不掉,這種渡人的小漁船反不容易引起注意。”
這些時候,沈青石身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卻還是虛弱,聽見李書顏說的是“他”,而不是“他們”,他愣了一下,“程爺呢?”
他摘了眼鏡,視線不甚清晰,恍惚間好像看見女人唇畔冷漠的笑容,眨眼間,卻是最簡單的微笑。
她聲音溫柔:“你先去,程軒隨後就到。”
這樣的溫柔讓沈青石不寒而栗,他並不相信剛剛是自己的錯覺。
他的手顫抖著,將李書顏遞給他的包裹迅速搶了過去,“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麵?”
天光漸明,晨霧朦朧,風吹著岸邊枯黃的蘆葦杆發出聲響,沈青石迅速環顧四周,除了他和李書顏,再無他人。
尚在警惕之間,李書顏卻忽然道:“船家來了,你該走了。”
霧氣中,有人上了小漁船,吆喝道:“那邊的,走不走?”
是泠城特有的吳儂軟語,並非北方的官話。
沈青石鬆了一口氣。
他轉身往漁船走去,李書顏看著他略顯倉皇的背影,微微彎唇。
一聲槍響,打碎了晨霧,幾隻飛鳥受到驚嚇振翅而飛,李書顏漫步上船,對上了一雙滿是驚詫,死不瞑目的雙眼。
她給沈青石活命的希望,卻從未想過要真正放了他,就如同原世界中他成了原主的寄托,卻隻想著讓原主去死一般。
船家處理屍體,李書顏轉身回轉。
……
房門被打開,藥味彌散。
李書顏站在門口,眸光淡淡。
開門的聲音,讓躺在床上的人身子微微一僵,李書顏看著他的背脊淡淡道:“沈青石今天死了,葛家也敗了,你在泠城的勢力被隨臻打散了。”
“是自己死,還是死在隨臻槍下,你自己選一個吧。”
匕首丟在地上發出清亮的一聲,程軒轉過頭,“為什麼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