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王家門下的農婦都有覺悟向自己揭發他們的惡行,可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宋時感動不已,結帳時多給了她一緡錢,叫她往後有好果子還來自己這裡賣。眾人在樹蔭下草地間鋪上單子,邊吃龍眼邊歇涼,宋時嗑著桂圓眼殼,小聲跟桓淩炫耀:“這就是民心向背啊!自古道得民心者……才能治理好一方。王家背地裡不管打著什麼主意,有百姓們站在咱們這一邊,早晚贏的都是咱們。”
那王家就好比四五年的國軍,看著強勢,過不了幾年就要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裡。
桓淩頷首應道:“我也這麼覺著。王家雖然在朝中有人脈,在鄉裡也有勢力,可他們觸犯了朝廷法紀,國法便不容他們。”
國法之外的東西,他會想法子替宋家擋下。
回到縣裡,桓淩便向宋縣令一家辭行,預備去府城上任。
宋縣令這個原本看著他就彆扭的人,聽說他要走都有些吃驚,宋時更是訝異:“我還沒正經招待你一回,你就走了?這幾天光叫你乾活了,我們武平縣外最有名的靈洞山、梁野仙山、李綱讀書堂都還不曾請你玩過……”
桓淩笑著說:“三弟若一定要招待我,哪天你去府裡看我,就請我去酒樓吃飯吧。宋世伯、紀姨,不是我不肯多留,我是想起來如今距水患已有十來日光陰,世伯請朝廷免糧的奏書和林泉社諸生們送來的文章也都該遞到省裡了,巡按大人必定要下來走訪。我提前到府裡,也好寫幾份報災文書、在府尊和按院麵前幫世伯轉寰。”
那份奏書還是他給寫的,督察禦史的文筆。條分縷析、詞情皆備,宋大人自己可寫不出這樣動人的文章來。
——不夠動人的,乾得了專職彈劾人的禦史麼?
宋時想勸他,又明白他要走的真正理由是為替自家擔下清整田地,對抗本地勢家的責任,自己硬留住他,才是枉顧了他拋下清貴的中樞要職來福建的苦心。
他沉吟了一陣,按住父母,對桓淩說:“你還沒請著合適的師爺,我偏偏也脫不開身,你就先帶我們管刑名的梁師爺過去?我這裡已經給你備好了送上司的禮物,雖然都是家父上任時帶來的,但這也才幾個月,應該還不過時。還要收拾些你一個人到府裡住用得上的東西……”
桓淩千裡急奔來的,帶的衣裳行李都不多,也就堪堪夠用。到得武平這邊,紀氏倒給他做了兩身新衣,但往後他就要在府裡做官了,恐怕他一個男子不懂怎麼上街買衣裳,鞋腳、冬衣就得趕著裁製起來。還有房裡用的屏風、灑線桌幃、文房四寶、杯盤壺碗、銅鏡、花觚、香爐香餅……
宋大人給他裁做的衣新官袍倒正好得了,再去店裡買幾副好烏紗、官靴,到府裡簇新地穿上,也好顯出他六品通判的威儀。剩下如送上官的補子、綢緞、象牙雕件、犀帶、犀角杯之類,宋縣令這裡都有剩,不必現買,宋時就叫紀氏找出來給他帶上。
來武平時,桓淩是騎著快馬晝夜兼程,後麵隻跟著一輛擱行李的小車,兩個家人和童子;離開時卻多了兩輛大車、一個師爺和許多民壯護衛。
宋時把他直送出城北五十裡——府城離武平攏共不到一百五十裡。
他還能再送下去,桓淩卻不忍心,揮手道:“你送到這裡,還可以說是要看看鄉間土地恢複得如何,再往府城走,難道是要跟我赴任麼?”
桓淩帶來的家人前兩天已把諭單、稟啟遞到府城了,府裡的官吏和長汀縣衙門上下恐怕都在門外候著,見著武平縣的人來送他也不合適。
宋時慨歎一聲:“既如此,我就從這裡回去,順便查看土地。師兄千萬帶著這些壯士,起碼到長汀府外再遣他們回來,不然我怕那些人膽大包天,路上偷襲你。”
桓淩笑道:“我知道的。以後我雖不在武平,但兩地相隔又不遠,你們丈量了土地,要算什麼就叫心腹送到府裡,我總比書吏穩妥些。”
豈止是穩妥些,簡直穩妥太多了。書吏們有時隨手亂寫,不管正誤,有時還收錢辦事,不然原來的隱田是哪來的?
不過叫人送還是不夠安全,等城北這邊徹底清丈完了,整理好資料,他親自送去府裡。
他分了一半兒民壯護衛桓淩,剩下的自己帶到田裡查看地界。王家做得其實十分低調,並沒真的動過他們劃出的地界,隻是在原先畫分地界之處又隱約劃了線,埋下些不顯眼的土塊樹枝。
宋時冷笑一聲,叫人清理木石,把樹枝綁在馬後掃了幾趟地,把他們留下的痕跡打掃乾淨。
王家敢怒不敢言,隻派了幾個年輕子弟遠遠盯著他們。宋時看到那些少年人憋著氣想弄死他,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神情有趣,忍不住叫人把他們帶到麵前來,眯著眼相了他們一陣,抬起下巴,惡毒地笑了笑。
笑得幾個子弟如臨大敵,鼻翼翕動,臉頰憤憤然漲紅,不錯眼珠地盯著他。一個年長些的勉強端整儀態,頂著微微漲紅的臉頰,拱手問他:“學生王瑞,宋公子叫我們來有何事?”
逗你玩兒。
宋時抬手指向外頭大片本屬於王家的良田,含笑誇了一聲:“好地方。山環水護,地方開闊,抬眼便是秀致風景。將來在前頭修一條結實寬廣的大路,從城裡乘車、騎馬出來,也隻消一兩個時辰就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