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屆福建名家講學交流大會結束了, 但它的影響力遠未結束, 反而剛剛開始。原本隻是來看熱鬨的名士、才子們在連開三天大會, 又親自登壇講學後, 已對這座講壇生出了無限眷戀。
才要分彆, 就已經盼上了下一場大會。
《語錄》封皮上印著“第一屆”, 會不會還有第二屆?第二屆是明年、後年,還是像前朝朱陸二子的鵝湖會一樣,十餘年後才有後續, 而當年與會的大家卻已不能到場?
眾人便向武平縣裡的書生們打聽, 聽到了切實的好消息:他們的講壇就在這裡, 他們縣裡這麼多讀書人也在這裡,怎麼不能開講學會?
不僅要開,還要三年兩會, 逢歲科兩試之年的端午,就在武平召開。唯獨會試之年不開, 是因為會試時許多才子要北上京城應考,趕不回來, 要等著他們回來了一道開會,那才算得上是全福建學子的盛事。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許多人就此放下心來, 但也有意尚不足, 還要問問宋時參不參加的——他若不參加, 這大會必定要失色許多了。
這點卻不好說。
滿縣的人都知道,宋家是北直隸人, 雖然選到這裡做官,但到了省試時,宋時必定是要回去考試的。憑他在會上的表現便可知他經義、理學都學得透,說不定到京裡走了時運,便能一舉過了鄉會兩試呢?
再者說,武平縣宋令這一年多來又救災、又清整豪強,政績斐然,聽說也是要升遷的。若宋令離開武平,宋小舍肯定要跟著父親走,那也必然不能再主持講學會。可惜今日大會的盛景將成絕響了!
都成絕響了,那就更值得可勁兒吹了。
光吹大會上名士大家講的如何貼近天理,交流中有多少奇思湧現還不夠,得全方位、花式地吹捧這場大會!
誇講壇的就誇它無附麗、無修飾,圓圓一個高台正合他們讀書人不求名利,但求渾然一個天理的精神;誇交椅山的就誇山勢奇古,天然作懷抱陰陽之勢,正合安放講壇;誇旁邊宋氏學校的就誇校舍規模宏闊、館舍精良,大會時又邀各地名士為學生講學,以開民智……
總之講學場地要誇、人物要誇、語錄要誇、會議餐要誇、開幕式閉幕式的節目要誇,連宋時隨手改了規則的排球都要誇誇是筋強力壯的國士才能試的精奇玩法。
誇到無可誇處,連縣裡去年大水後新修,剛栽上一把就能攥過來的小樹苗的河堤也要貸款吹一句“數年後便有芳樹夾道,武陵人若至此,必誤認作桃花源矣”。
與這場聚福建一省才子的盛會相比,從前那些名士講學、文社聚會的場麵就太小了。雖然有些聚會烹羊置酒、租畫舫、伴名妓,比這場大會豪奢數倍,可單論講學的內容、深度,都不如他們福建的大會!
這場講學大會的影響很快傳遍了整個福建。
參加過講學的提起那些日子來都讚不絕口,沒參加的也都為本省能辦起這樣的盛事自豪。
酸這場大會人的少,更多人倒是遺憾自家沒去參加。
宋氏新書體印的請柬還在他們案頭,他們本也能在這場大會上登台講學,折服聚會的鴻儒、才子,揚名一省的。可那時就因為瞧不起它是小縣城辦的講學會,錯過了這場大會,也就錯過了這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這種遺憾糾纏下,他們想象出的大會甚至比真實的大會更好,那些“夢遊”“遙記”“存思”的文章也寫了一摞又一摞。
這些文章自然不光在省內消化就完了,諸生有在外地做官的尊親長輩、出嫁的姐妹姑侄、讀書的兄弟朋友……都收到了福建送來的文章和新書,得知武平縣建了座講壇,還辦起了全省名家才子的講學大會。
主辦人正是去年天子欽點,叫各州縣學習他不向朝廷要錢糧、不拖欠秋稅的武平宋縣令的兒子。
這位公子在許多文章中被誇成了潘安、宋玉般的美少年,又學業精熟、能言善辯,竟還創出了一種字體極纖銳有力的全新印書之法。
彆的不論真假,但他親手印的請柬和福建講學大會的語錄早已流傳到京裡。更早的還有一部講巡按福建監察禦史黃炯如何審斷當地大戶霸淩百姓大案的《白毛仙姑傳》,他在那部諸宮調曲詞裡就出過場,是一位在武平縣洪災中冒著大雨到處救人的仁人公子。
這宋公子真的有這麼出色?還是那群福建書生沒見過世麵,稍微出個有些才學、又略有幾分俊秀的少年人就當成能蓋壓天下的才子了?
彆省的人猶可,蘇州才子卻被這些福建書生狠狠拉踩了一回,不報此仇如何罷休?
蘇州吳中正是才子彙聚之地,吳中才子素來也最傲氣,一群少年人帶著名·妓在湖上飲宴,說著說著便提起福建今年新辦的講學大會。那大會隻是個不知名的生員辦的,竟敢拿他們蘇州才子的文會比較,還說他們福建的講學會勝過蘇州,這可叫人如何忍得?
一名傲岸的少年才子重重將酒杯墩在桌上,冷哼一聲:“我蘇州才子之名,豈是隨便哪個下鄉小縣的人就可比的?徐某欲去福建與那宋某鬥詩鬥文,哪位賢兄肯與我同行?”
船上作陪的名妓朱勝兒卻是個閨中名士,極有見地地勸他:“徐公子自是詩詞魁首,可那宋公子卻是以理學出名,你去邀他,他不必答應,便是答應了,又輸與你了,也不失他的名聲。”
便是比理學,他又能輸與那福建、不,那北直隸人麼!
他怒衝衝站起來邀人,也有兩三個才子附和,彆人卻都覺得朱勝兒的話更有道理,議論幾句,便望向這場大會真正的核心——端正持重、詩文俱優的才子祝顥。
連朱勝兒也隻看著祝顥,滿眼依賴,與製止崔生員時的冷靜自持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