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趕在二十九到吏部銷假, 四月底最後一天就進了翰林院報道。
掌院學士正是呂首輔, 此時在禮部忙著周王到部院觀政之事;侍讀學士、桓淩他祖父也不怎麼想見他, 同樣在禮部沒有過來;宋時到館裡, 見的地位最高的便是他這一科的副考官, 也是他的副座師曾棨曾大人。
曾老師一見他的麵便精神振奮, 喜道:“子期總算回來了!你一去便沒消息,我這裡想了你許多日哩。”
宋時受寵若驚地答道:“多謝大人惦念……”
不用謝、不用謝,眼下館局的藏書樓有的是活兒等著人乾呢, 他回來的正是時候!
都是該交給新翰林和庶常的活計, 可惜北方庶常少, 如宋時這樣近在北直隸的更沒第二個。家住得越遠的給假時間更長,榜眼、探花一個江西人一個福建人,都要二三個月後才能回來, 指望不上,他來得正是時候!
宋時的笑容漸漸僵硬。
他可是在長假前一天來報道, 就不能讓他輕輕鬆鬆劃水一天,安心地放個五一加端午長假嗎?
曾學士飽含期待、鼓勵地看向他:“陛下有意編一部包羅天下書籍的大典, 這兩個月你先帶回來的庶吉士整理庫書,以便編書時查抄資料。等庫中圖書分類整理好了,福建、雲南等邊遠之地的庶常也回來了, 正好教他們雕版印書。”
領導這麼看重自己, 做新人的還能怎麼樣呢?
當然是自願加班, 以報領導的厚愛了!
宋時又不是職場新人,又不是能在京城橫著走的庶吉士, 表決心自然不含糊:“我朝建國百四十年來,政通人和、物阜民豐,自然該編一部大典紀今朝之盛,立萬世之言。既是為欽命大典先行準備,學生敢不用命?學生願意即刻便去庫中查看藏書狀況,著手整理記錄。”
曾學士正忙著擬周王觀政詔書的大事,見他一派肯做事、能做事的態度,便叫侍講陳文帶他到藏書樓熟悉環境,自己安心地回去了。陳侍講年長他二十餘歲,入館局也有十年,卻並不因他是新人就擺前輩架子,還稱他“宋三元”。
宋時自然也恭恭敬敬地喊著前輩,隨他到藏書樓裡看書。
藏書樓共有二層,畢竟是朝廷的書庫,建得格外高大軒敞,樓下一座高高的台基,隔絕濕氣。樓裡麵分為許多小房間,每個房間內都擺著層層書架,架上各層躺著幾個書匣或散擺的單冊書,並不似現代圖書那樣豎著排得緊密。
書匣、書頁間夾著索引紙條,長長地拖到書架上,單看紙條就知道書中內容與作者,十分方便。
隻不過這幾朝來都沒編過什麼新書,當今陛下又是少年登基,已有近二十年沒編過實錄之類,有些藏書架已有許久沒人翻過,書都積了灰、發了黴,還不知生沒生蠹蟲。
陳侍讀提醒他:“經部還好,史、子、集部有些舊書放得久了,雖然年年都要曬書,我怕也有沒曬到的,你不妨也拿出來曬曬。”
也是,過了端午也差不多能曬書了。
宋時悄悄問了他一句:“明朝便是端午,咱們翰林院可放假麼?還是我就此開始收拾,直到有人回來?”
陳文笑道:“哪有這般嚴苛,咱們是翰林院,又不是六部。”六部有事時日夜都要值班,翰林院除了幾位能參與經筵日講,擬詔書的學士,他們這些閒散翰林再忙也不至於忙到不給放假的。
宋時這就放心了,拱手謝道:“多謝陳前輩指點,宋時已初知這庫中之書如何安排了。前輩且回去忙公務,我看罷各房藏書安排,回頭要寫一篇整理書庫的文書,到時還請前輩斧正。”
陳學士大方地應承了,看了看外頭的日色,又提點了他一句:“你若用人幫著拿書曬書、抄記書目,隻管叫典籍、典簿和待詔來。若有什麼不懂之處,就到值房尋我,我總能替你參謀一二。”
宋時用心記下,送前輩出門,然後找當值的典籍借了筆紙,拽著人一道紮進了積灰的房間。
打掃藏書室倒不著急,先檢查一下書籍質量,看看有沒有黴壞的、汙損的圖書,統計出來交給曾老師,好調配新書來。
他從樓上最深處的房間轉起,一本本從書匣裡取出來翻開。不看內容,先看有沒有汙損、被蟲蛀碎、粘連到揭開就會撕壞的、中間缺頁甚或是整套中間缺了一冊的,都按著房間、櫃數、原冊位置、名稱記下。
這裡雖是翰林院的藏書樓,但也沒法與現代圖書館比擬,轉遍整層樓,大概也就隻有普通市級圖書館外借處一層的藏書數量。
他們兩人整整轉了一天,午飯都是叫人送到藏書樓吃的,總算是趕在晚飯前將損壞的圖書記錄下來,拿著錄好的書單找曾學士,請教他該如何處理。
曾學士對著書單看了一陣,點著上麵幾本書說道:“這些常見的書叫印書局再送來就行,隻是這幾本前朝詩話、筆記似是孤本,不大好尋來。實在不行,就隻得你提前刻印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