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1 / 2)

這一道聖旨來得又急又狠, 打得馬尚書半晌回不過神來。

言官彈劾他們這些六部長官是常有的事, 有時他們自己也收買個人彈劾政敵。可到了他們這位置上, 自然在皇上麵前也有幾分薄麵, 總要先留中不發, 容他們上表自辯, 哪兒有這樣前腳有人遞上劾章,後腳便讓都察院徹查兵部的?

豈止不等他自辯,連這些人也不許兵部自查, 直接就將他們定了罪, 由都察院糾察!

桓閣老下午才剛剛過來跟他告罪, 還說要處置好此事,以後管束子弟,不令他為難……這就是他管束子弟的結果?

——兵部上下遭都察院查處, 他這尚書的麵子被狠狠踩在地上,那憑著他與周王之力才得進內閣的桓侍郎的孫子卻加了僉都禦使銜, 立刻成了清正不阿的禦使模範……這就是他處置的結果!

馬尚書年紀雖長,氣性卻還不小, 長臂一揮,便摔了案上一片書牘。左右侍郎楊榮、王驥與四部主事皆站在堂下勸本兵大人熄怒,先想想如何在都察院來之前先行查處這些人, 到陛下麵前還有話可分說。

馬尚書倒也想先撇清自己, 隻是怕難撇清。

他自接著聖旨, 便給來傳旨的首領太監塞了銀子,請他幫自己多說幾句好話, 又欲到禦前當麵申訴,可那太監這回卻不敢收他的銀子,隻看在周王麵子上簡單說了一句“陛下震怒”。

陛下震怒,所以不給他這賢妃之父、周王外公的麵子,一定要查到他任用私人的實證了……

自從娶了這桓閣老的孫女,他們馬家就百事不順,連帶周王都為婚事之故受了三年多磋磨,豈不知宮中彆的貴人怎麼嘲笑他呢。當年他怎麼就看著禮部左侍郎傅靜年長、脾氣硬直古怪,不能引為援手,便借力將他排擠回鄉,將桓家老兒拱上禮部左侍郎之位,還讓他女兒選中王妃?

若非當初選的這王妃不好,陛下豈能連拖了周王的婚事三年,連對他們馬家的寵愛都淡了!

馬尚書怒火中燒,早忘了當初自己如何千挑萬選選中了桓閣老做援手,又如何滿意他這個將來不有太強外戚之力的孫女。

他隻顧著生悶氣,堂下楊榮楊侍郎卻已耐不住性子,主動請纓:“眼看著都察院便要來人,若使他們查出我兵部之事,本兵大人與下官等皆是麵上無光。下官願為大人分憂,搶先查出是何人在背後為那些武官履曆做假,保舉他們到邊關擔任實職。”

那些人中有馬尚書親眷子弟,有走他門生故舊路子托獻了大筆金銀上來的,也有底下郎中、員外郎、主事等人私下辦的……平日不查也就一床大被蓋了,查起來卻是枝枝蔓蔓,不知要牽累多少人。

都察院不知派何人來查,但楊榮卻是個又有手段又狠心的,若叫他查,必定要查出足以將他掀下兵部尚書之位的東西不可!

此事隻能想法兒壓下,緩緩圖之。

他收斂怒色,改顏安撫眾人:“諸賢稍安勿躁,此事我自有主張。”

最好能讓桓淩自己上疏認罪,承認自己調查不力、查證有誤,中間請宮人周旋,下麵再收買禦史做出個漂亮的奏本,將他洗脫得清清白白;不然就隻得丟卒保車,將收受賄賂的主事、員外郎處置幾個,再請宮裡的賢妃娘娘替他求情了。

馬尚書深深歎息,立刻安排心腹處理文書,又命家人給桓閣老傳口信——這回他對桓閣老的態度可不似下午那麼寬容,立逼著他叫孫子回去上表謝罪,不然就要令桓閣老後悔。

他將人打發出去,正欲查看那些請托關係而來的將官檔案,看有沒有本身資質功績可取之人,可以拿去反駁桓淩的奏本,外頭卻響起門子的報奏聲:“老大人,左都禦史顧大人領著兵科都給事中與兩位給事中來了!”

六科言官地位雖低,實權尚在六部尚書之上,每年年末考核、三年一度京察時,尚書到本科遞考勤本時也要向審核的給事中們低頭。

馬尚書便做了多少安排,都察院的人一到,也都來不及動手,隻得鐵青著臉到庭中相迎,請他們隨意翻檢兵部檔案。

這份怒火愈發加在了桓家頭上。

桓閣老聽馬尚書使人傳的話,仿如當麵被打臉,又愧又恨又惱又怕。愧的是他堂堂四輔,偌大年紀,卻被小人當麵羞辱;恨的是馬尚書為這些須小事就要下他的臉麵,壞他孫兒的前程;惱的是孫子自作主張捅出這樁案子,不顧兩家親戚、也不管他妹子的身份;怕的則是為這樁事影響了周王的地位。

畢竟魏王、齊王年紀也不小了,二王身後的娘娘也都是高門貴女,有封號的妃子,且魏王今年選妃之事若不出意外,明年就能成親開府,也頗有些威脅……

他想起此事也深覺不安,立刻命人去都察院尋他孫子,讓他到家後立刻來見——不,不等到家,立刻到翰林院來見!

內閣值房在宮內,不是隨便能進的,他兼著翰林侍讀學士之值,到翰林院後僻淨值房裡見見孫子倒還不妨。

桓閣老定了定神,收拾了這一下午送來的各種奏書、朝報,研墨鋪紙替馬尚書——很快還要添上他孫子——上疏辯白。然而他剛被馬家的人來羞辱一番,心中鬱鬱,筆在空中虛懸許久都落不下去。

恰此時出去尋桓淩的門子回來報信,說桓淩已在翰林院了。

桓淩老終於有個借口擱下筆,歎了一聲“他走得倒快”,便將桌上殘稿扔進屋角燒水的風爐裡,起身向門外走去。

解鈴還須係鈴人,至少要先問到他在禦前是如何奏對的,怎會令天子如此憤怒。

他收起桌上的東西,借口要去翰林院看看新晉翰林與庶吉士修書的情況,便離開紫禁城,從長安左門出去,直奔他侍讀學士的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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