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1 / 2)

到晚間桓閣老回到家, 他那做了通政司參議的大兒子便迎上來說起家裡接了桓閣老的口信, 已派人在城西守著桓淩的事。隻是這一下午還未尋得人, 他到家後有些不放心, 便將兩個兒子和家裡能用的下人都派出去尋人了。

桓參議溫聲安慰父親:“父親莫惱, 淩哥兒不就是彈劾了馬尚書一回麼?哪個言官不曾彈劾過部院大臣以邀名的?何況他那彈章也沒真個彈劾到尚書頭上, 隻說底下人不好罷了,馬尚書不會與咱們家為難的。”

他拉拉雜雜說了許多話,麵上為安慰父親, 實則為了安慰自己——他這侄兒自幼沉穩內秀, 早早取中了進士, 可不是他小兒子那種無法無天,不吭一聲就夜宿娼家的人,今日怎麼平白就沒消息了?從白天他兒子便派人到城門守著, 他回來後又幾乎散出去所有家人,怎麼直到現在在也沒個消息?

該不會是他彈劾的哪個軍官恨上他, 私下行凶害了他吧!

他弟弟、弟妹都沒了,侄女又嫁進宮, 做了皇家的人,隻得這個侄兒繼承香火。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他可怎麼跟早去的弟弟交待?就是能賠個兒子給他們, 他膝下這幾個不肖子也比不上弟弟家生的進士兒子啊!

桓參議焦慮逾恒, 卻不敢讓父親知道, 隻能拿著無關緊要的話開解老父。

桓閣老實在比他知道的內情深,甩甩袖子, 冷哼一聲:“那孽障的事你不必再管了,我叫人傳信時他恐怕就已奔著京外去了,你們派出的人如何能堵著他?如今他加了僉都禦史銜,出關查問邊軍弊政,咱們家往後可管不得他了!”

這不是好事麼?桓參議納悶地看了父親一眼,見父親臉色如鐵,卻又不敢深問。

他倒知道桓淩彈奏了幾個將官,可言官彈劾本是天經地義,彈劾將官有什麼大不了的?縱然陛下讓人查問兵部,那也攀扯不到周王外祖、兵部尚書的頭上,能有多嚴重?

桓侍郎隻看著他的臉色,便知他想什麼,心裡不由得更鬱悶了一層——這個兒子倒是孝順,隻是才具不夠,沒隨得他的慧心靈竅,隻見眼前的小事,不知從大處著眼;那不肖孫兒處處都好,偏偏主意太正,連他這個祖父也算不了。

他搖搖頭歎了一聲,衝兒子擺了擺手:“去把升兒、清兒叫回來吧,再叫你媳婦進宮看看咱們王妃娘娘。馬尚書是周王外祖父,他遭了桓兒這封彈章遷累,我怕賢妃與周王也要嗔怪王妃。”

便為著這個孫女兒在宮中過得好些,他還得寫彈章給馬尚書辯護。

但落筆的時候,宋時拿著書信闖進門來見他、與他說的話卻偏又重新浮現在腦海中。他不禁摸了摸書邊上孫子最後留下的信,寫奏章時便沒像原先打算的一般用力給馬尚書脫罪,而是隻提了他多年的功績,求皇上看在老臣可憫的份上饒恕他一回。

轉天他揣著奏章上朝時,還擔心這麼寫要遭至馬尚書不滿,結果早朝之上,新泰天子當眾扔下馬尚書一封自辯書,冷笑著問道:“馬卿自新泰五年為兵部侍郎,屢遷至尚書,執掌兵部十餘載,當今兩位侍郎、堂下眾官皆無你這樣的資曆,今日愛卿倒要跟朕說你不知屬下私收賄賂、援引這些不通兵法、弓馬之人為將官?”

馬尚書熬得一夜未眠,又叫皇上點名斥責,臉色仿如死人一般,緊緊伏在地上,連聲謝罪。

新泰天子卻並不打算輕鬆放過他,雙眉低壓,俯視著跪在殿下的馬尚書:“若在往常太平年景,邊關亂象不著的時候,有人中途截些錢糧,在邊關圈占些軍屯,朕也看在他為官多年,略有些軍功的份上,睜一眼閉一眼罷了。但如今達虜屢開邊釁,若還有人敢貪瀆軍用之物,用庸將敗壞邊防,朕殆不輕饒。”

桓閣老袖中的奏章幾乎要捏出水來,隻聽得天子輕聲慢語地數落著邊軍之弊,隻慶幸自己昨日沒替馬尚書上本強辯。如若昨天不是被宋時和他孫子著實氣到,他也早寫好了和馬尚書一般路數的辯罪折子,那麼如今他還能穩穩當當站在階前麼?

天子素日隻是不露聲色,可一旦發怒,便是他們這些常見聖顏的內閣大學士亦難免心驚。馬尚書更不敢再辯解什麼,隻一味求聖上看在他年邁糊塗的份上饒恕這一回。

天子終究還是從輕發落,隻叫他回家待罪。

但天子憐惜他女兒在宮中,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卻沒有憐惜的。早朝畢後,馬尚書頹然解下牙牌交還吏部、頹然出了紫禁城回家待罪,禦史言官們卻交章彈奏,將兵部查出的、邊送奏報的陳弊皆尋出來,彈了他把持權柄、任用私人、貪墨軍中糧餉等十餘項大罪。

桓閣老親眼見得聖上的態度,再見這彈章瘋狂之勢,險些不敢替他辯罪,但想起宮中的孫女,卻無論如何也得上這一本。

西晉時的樂廣為了向長沙司馬表忠心,證明自家不會因女兒嫁作成都王司馬穎的王妃而有二心,曾說過一句名言“豈以五男易一女”。他原先也覺得大丈夫處事不該懷婦人之仁,孫女嫁出去是為給家族爭榮耀的,可是到了臨事關頭,卻又狠不下心拋開深宮中的孫女,與馬尚書徹底撇清。

他還是將那封辯罪折子遞了上去,勸天子顧念老臣舊日功勞,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隻是這一本與馬尚書門人、子弟的辯罪文書,和許多科道彈章一般地留中不發,朝中眾人議論紛綸,亦都猜不到天子真意。

桓淩一道小小彈章非止在前朝掀起波浪,後宮的賢妃也卸了簪環,素衣含淚地長跪禦前,給父親請罪。

她雖已是三旬過午的年紀,又生了皇長子,卻因多年在宮中養尊處優,臉上並沒留下幾分歲月痕跡,這樣素淨打扮後反而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風韻。新泰天子叫她哭得心軟,親手攙扶起她,歎道:“朕已經按下科道彈章,隻讓你父親在家裡閉門自省,愛妃何必哭呢。”

賢妃閉了閉眼,一滴淚珠便滾了下來,無限哀戚地說:“妾父誠然庸短,管不住下頭的人,可他一片忠心為國,望聖上明鑒。當年他也是曾在河曲大敗達賊,重修過套內長城,並由此封伯……父親親眼見過邊關將士困苦,達賊之患,怎會如那言官奏章上所說,不顧外敵侵略之危而故意克扣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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