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1 / 2)

內閣學士固然是這一朝權位最高的幾人之一, 但閣老辭官時也可以無聲無息。

桓閣老當即上了奏章, 隻說自己年邁不堪為官, 願告老還鄉, 長子通政司參議桓敬也要服侍自己歸鄉養老, 故而一並請辭。他長房那三個孫子中, 因長孫桓升還在國子監坐監,就留在京中,二孫兒桓清和那不省事的桓文一並帶回老家, 以免他又在京中鬨出什麼亂子——

兒女都是債, 孫兒孫女也是債。

他半生雄心壯誌化作流水, 心氣頹然,也沒什麼精神與同僚、故友周旋,上本後便回家指揮上下收拾行李。桓參議與桓淩這兩個做子孫的也照樣上了請辭的奏章, 但因有桓閣老在前頭撐著,天子亦會給些麵子, 不必寫明辭官的緣故,隻上這道本章, 等聖上發落就是。

李氏夫人看著院裡院外忙忙碌碌收拾東西的下人,欲哭無淚,低聲與丈夫商量:“咱們就不能不辭官麼?現在外頭都傳遍了元娘她訂婚的宋大人跟淩哥兒相好的事, 皇上也知道, 那咱們老太爺怎麼就不能拿這話辯解一番……反正、反正那宋大人也會幫咱們……”

桓參議怒道:“糊塗!這是元娘怎麼入宮的事麼?這是針對周王而來的!咱們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給人抓住把柄陷害殿下,弄不好就是潑天的大禍, 你們女人家還隻想著什麼情情愛愛!你快些收拾東西,帶著清兒、文兒回鄉,爹與我、淩兒能不能走,還要看聖上發落呢。”

他也愁得連連歎息,發作了老妻,又跑到父親書房外轉圈,卻不敢進去。

桓閣老並不召他,也不去見親友故舊,更不理馬尚書子弟在門外遞上的拜帖,隻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反思舊事。

若當初不曾指望入閣,好好兒地把孫女嫁給宋時,又豈會有今日之禍。那時節他孫兒爭氣,孫女婿又是個三元及第的當世賢才,他哪怕不能入閣,隻當著禮部侍郎,也有一身人脈可以將這兩個孩子扶持起來……

那時節周王安安穩穩登基,他們家雖不做不得皇親國戚,也有前途無量的佳子弟在朝,如何會落到今日這淒惶待罪的下場。

他越想越揪心,又恨自己一時貪念走錯路;又盼著能順順當當辭官,將這樁彌天大禍壓下去;深心中卻還是盼著聖上能挽留,再在朝中多任幾年閣老。

他這麼糾結著,險些給自己糾結出病來,幸好當今天子體貼下情,他替一家人遞上奏章不久,宮中就有批複下來——

直發中旨,許他辭官歸鄉。給支路費三百兩銀,綠呢大轎、轎夫六名,仍授金紫光祿大夫散職,辭官後俸祿封賞一如在朝時。

聖旨中也允許他長子桓敬歸鄉侍奉老父,同樣賞給轎夫、金銀,但並不剝除官職,而是許他在鄉裡冠帶閒住。至於桓淩,卻不許辭官,仍須在都察院任職,協辦邊將馬誠等人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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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外朝,宋時的副座師、侍講學士曾啓便把這消息告訴了他——畢竟如今人人都知道他跟桓淩兩情相悅,桓閣老最後都妥協了,哪有情郎家出事不告訴他的?

先是皇子被發往宮外,後來是一個閣老、一個皇子妃的外家要辭官致仕,聖上竟直接發中旨同意了。宋時聽到這消息簡直覺得魔幻,問曾學士這個素日負責擬旨的中樞要員也得不出答案,就想請假回去問問。

曾學士雖肯體諒他的心情,卻也不肯答應,隻勸他:“如今周王被貶,桓家又是皇子妃外家,雖然宮中與內閣沒傳出什麼消息,但必定是涉及天家的大事。桓老先生是自家辭官的,聖上亦加優恤,又留了桓禦史在朝,你這樣匆匆前去,倒似他家無辜獲罪似的,有傷天子聖德。”

宋時無話可說,硬熬到晚上散值時候,班也不加了,叫個人給家裡送信,匆匆打馬直奔桓家。

原本一個管束得嚴嚴謹謹的閣老府,如今卻人心倉皇,門口看管的家人也心浮氣躁,說是進去替他通傳,半天也不見人影。

他索性也不等人回來,直闖進府內,熟門熟路地走進了桓淩住的,也是他曾經住了許久的院子。院內燈火寥落,人聲悄悄,正好看到桓淩站在疏落燈火間,半個身子被燈影籠著,竟顯得有些單薄可憐。

宋時心裡迸出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回過神來,就已經衝上去將他摟在懷裡了。

雖然桓淩比他略高一點、略壯一點、但腰還是挺窄的,攏在懷裡毫不費力。他將桓淩的頭也按在自己肩上,柔聲安慰:“你心裡不痛快,隻管哭出來吧,有我在這裡,不要緊的。”

院裡其實還有家人小廝在灑掃收拾,他眼裡卻隻看見了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師兄,不在乎周圍人的眼光。

——大朝會上六部九卿百十號人都看過了,還怕這幾個人?

他抱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甚至想讓桓淩偎在他懷裡縱情痛哭一場。當然桓淩沒哭出來,而是抬起頭來吩咐:“你們先下去,我與宋大人有話要說。”

眾家人不敢看他們,都拿了東西出門,將院門從外頭關上。桓淩反手摟住宋時,將他揉進自己懷裡,深深吸了口氣,低聲問道:“你怎麼來了?我家如今正亂,你這時候過來,反而是牽扯到你……”

還怕什麼牽扯!都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出櫃了,人都進了他們宋家祠堂了,說多少句“不牽扯”,還真能不牽扯了嗎?

宋時拉扯著他回到房裡,強勢地說:“你家出了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張口就牽扯不牽扯的?如今是你拜過我家父母高堂,進過祠堂,按俗禮算來也是個出嫁男了,你再說一句牽扯不牽扯,明天我就當朝上書,說娘家的事不該連累你一個出嫁男兒!”

……

他說得認真,話語其實可笑,桓淩卻聽得一陣陣心口發酸,咽了咽湧上喉頭的酸澀才道:“我如今已不是閣老的孫兒了……”

宋時“嘖嘖”一聲,正想反駁他幾句,告訴他自己不是隻看身份的人,卻聽耳邊傳來一句:“隻得等著你當上閣老,再做閣老契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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